《妖怪大人是饲养员》顾芳尘

13、翎夜的报复

　　旧事如墙上青苔，暴雨濯洗后或可销声匿迹，却在云销雨霁后再次苏醒，蜘蛛网似的爬满心墙，将那一方清静染得斑驳不堪。翎夜几乎忘记了是如何离开了羿姜的神识，或许是因为那一魄的撞击晃了心神，又或许是因为往事太过沉重，他本能地想逃避。

　　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如同海边沉默的礁石，孤独的背影里似是藏着无限心事。无常鬼在窗纸洞里看到他探灵归来，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心将将落地，肩头被猛地从后面拍了一把，他打了个哆嗦险些骂出声来，却被身后人捂住了嘴巴。

　　璟兴笑意恬淡，熹微晨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眼角上，点染开一抹秋色，待无常鬼冷静下来他才笑眯眯地松开了手：“小妖鬼，你在看什么呢？”

　　无常鬼气红了双颊，叉着腰骂道：“大清早的想打架是不是，你给老子睁开眼好好看看，老子八千岁八千岁了！”

　　“八千岁又如何，做我儿子还不够格呢，走开，别打扰本座的雅兴。”璟兴说着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无常，将左眼怼到窗纸洞上左看右看，戏谑道：“这个翎夜，嘴上说着不信，却躲在这里探灵，还让你这个没头脑的蹲在这里把风，三千年过去了，还是一头犟驴。”

　　无常鬼眼里冒着火，没好气道：“犟驴总强过老光棍儿，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孑然一身，要跑到别人家里抢媳妇认儿子，我奉劝您一句，想成家生娃轩辕城里多的是妓馆瓦肆，别打我们家阿姜的主意！”

　　璟兴的笑意在听到“我们家”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掂着锦云卷凉声道：“哼，小妖鬼，你话给我放尊重点，她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

　　无常鬼依旧没脸没皮，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我是她的契约妖，她是我的主人，我们命运相连生死相依，不是我家的难不成还是你家的！”

　　璟兴的表情彻底崩坏：“你说什么？谁让你们结的契，快给我解了！”

　　“不解！就不解！打死也不解……”两人叽叽喳喳的扭打作一团，把院子搅了个天翻地覆，直到翎夜黑着脸出来，挥动万妖剑唤来一道妖雷，雷声在他们二人面前炸开，这场闹剧才算是收场了。

　　“翎夜，”璟兴一手扯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理着被扯歪的衣角，冷哼道，“你灵也探了，想知道的也都了解了，她于你有恩，我不指望你能以命相还，只要你放她走，答应从今以后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便算作是报恩了。”

　　“报恩？”翎夜冷望他一眼，目光清寒似乎要将璟兴望穿，他嘴角挂着讽刺道：“本尊亦是恩怨分明，在震泽山我答应了她两个条件，足以报答救命之恩，可是她囚禁了我一万年，这笔账又该如何算起呢？”

　　“你、你不要太过分！”

　　“她想做花间蝴蝶，自在翩跹，本尊偏不叫她如意，这一世乃至生生世世，本尊都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让她也尝一尝失去自由的痛苦。”

　　璟兴攥紧了拳头，冷眼望向他：“本座亦不会让你如意。”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风从四面八方涌进院子，枯叶残枝被卷入阵眼当中，幻化成可夺人性命于无形的利刃，风过处皆刻下入木三分的痕迹，院内墙皮也被剥落了大半。

　　无常鬼见机不妙，灰溜溜的往里屋逃去，从他们的言谈间他大致已经猜出羿姜与女娲关系匪浅，这可是世仇啊，他还没好好享受妖生，不想早早归天。

　　好巧不巧，羿姜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她身子还很虚弱，扶着墙颤巍巍走到门边，一打眼就看到了院内的乱象，虚弱地喊了声：“你们、别打了……”

　　璟兴一望见她眼神就软了下来，他更害怕风刃会误伤了她，便收了神力疾步朝她走来：“娲妹，跟我回小不周山吧，逍遥山水间，饮松溪，观竹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

　　羿姜却是躲在了翎夜身后，摇头道：“风神大人，我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是我说过了，我是羿姜，不是你的娲妹，我不愿顶着别人的身份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至于你说的逍遥山水，也并非我想要的生活……”她视线悄悄移向翎夜，嗫嚅道：“我只想陪在尊上身边……”

　　“娲妹……”

　　璟兴还想说些什么，翎夜凉声将他打断，眼含戏谑：“阿姜所言，想必风神已经很清楚了，她、只想留在我身边。”

　　“罢了，”璟兴恨恨的剜了他一眼，旋即笑意温和的看向羿姜，“阿姜，我看你天资聪颖根骨极佳，是修炼神术的好苗子，我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你可愿意跟着我修行？”

　　羿姜眸光微动，看了眼翎夜又看了眼璟兴，犹豫不决。

　　璟兴虽一万个不情愿，此时却只能曲线救国，趁热打铁道：“他是妖，哪怕千年过去，他依旧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而你呢，等你变成了老太婆你觉得他还会留你在身边吗？所以啊，跟着我修炼才是正道。”

　　羿姜歪着头沉思片刻，终于从翎夜身后闪了出来，“好，那你可以留在首领府吗，我不想离尊上太远……”

　　“没问题，都听娲……阿姜的！走，我们这就行拜师礼，为师再去神农殿给你找些丹药补一补，保你将来飞升无忧！”他不由分说地拉过羿姜的手，在经过翎夜身边时，故意留下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璟兴心里愉快得紧，从前是他太蠢，娲妹喊他一声哥哥，他竟真的守住了当哥哥的本分，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少年心思悄悄藏在心底，甚至在察娲妹心有所属时，还愿作成人之美的君子，没想到，那人却辜负了她的心意。

　　直到他瞧见娲妹心灰意冷的模样，才恍然大悟，他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的人儿，为何要推给一个不解风情只会伤害她的人呢，自己护一辈子不是更好吗？

　　从前他万事遵从缘字，不曾为自己争取什么，只道是顺其自然，可是娲妹死后，他忽然醒悟了，所谓随缘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他若是早些吐露心意，以他的深情，千年万年总会有感动娲妹的时候，这样一来，哪里还轮得到翎夜登场。

　　还好上苍眷顾，娲妹以新的身份和记忆重生，这一次他要争一争，让娲妹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

　　看到亭边拜师拜得正欢的师徒二人，翎夜面色铁青很是难看，他甩了甩广袖，唤来妖云一句话也没留便离开了，只留下躲在廊柱后一脸茫然的无常。

　　无常鬼瞄了眼羿姜，啧啧两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巅峰，有我一只契约妖还不够，又多了个风神师父，这里没有我用武之地了，我啊还是去床上瘫着吧。”

　　翎夜心里闷闷的，踩着妖云在天上逛了几圈，随意找了个草坡降落，以召唤印传讯了灼光。

　　却说灼光正在轩辕城第一瓦肆吃酒，双颊吃得通红打着饱嗝儿空降到妖尊面前，他自己先是一怔，而后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尊上您下次传讯先打个招呼呗，这……多不好意思啊嗝……”

　　翎夜难得失神，没有苛责他的醉酒模样，反而神色认真道：“灼光，妖有结印契约，那么人族呢？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一个人牢牢锁在身边，让她永远失去自由？”

　　灼光傻笑两声：“这事好说，尊上您动动手指，施个锁身诀不就得了，保准她离不开尊上半步。”

　　锁身诀是以妖力化作无形枷锁，将两人绑在一起，在禁锢别人的同时，实则也禁锢了自己，他摇头道：“还有其他法子吗？”

　　“其他法子啊……”灼光借着酒意，胆子也大了几分，“这还不简单啊，把她变成尊上的人不就行了吗？”

　　翎夜狠狠敲着他的脑袋：“灼光，你醉得不轻，真该把你扔到黄河里醒醒酒。”

　　“不是，尊上您误会了，人族也是有卖身契的啊，有钱人家买卖丫鬟，妓馆瓦肆买卖花魁，在人间只要有钱就能横着走，一张卖身契签字画了押，一辈子都会被锁得死死的，您需要的话我这就给您列一张范本，只是不知道您要出什么价嘞？”

　　“出价？”

　　“是啊，或是金银或是珠宝，您要买下一个人的一生，总该要有些表示吧？”

　　翎夜望着天边浮云出神半晌，轻轻道了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灼光的确是醉了，竟然大大咧咧的躺在妖尊身旁，叼了根草叶在嘴边，口齿不清道：“其实吧，锁人不如锁心，无论男女，一旦付出了真心，这一生都会和心上人纠缠在一起，哪怕隔了千里万里，这羁绊也不会断，若是没有真心，用千万条锁链锁住了身，也锁不住缘分。”

　　“灼光，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灼光还是憨笑着说个不停，“属下不过是在人间游荡久了，长了不少见识，人族虽然羸弱，七情六欲却最是充沛，我曾见过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利用权势将一位书生锁在府里百般善待，可是那书生早就心有所属，从不正眼瞧她，最后还联手外族势力打压她，那位小姐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含恨而终。”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爱虽善，却能招来恨意啊……”

　　仿佛有星火坠落，点燃一片荒原，火光中，翎夜蓦地看到了那个雨夜，女娲抱着小穷奇欢喜的亲了一口，杏眼儿里满是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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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璟兴看着是翩翩公子，实则杀伤力惊人，他比翎夜大了个万儿八千年的，要是真打起来，夜儿砸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不用探灵就瞧见了羿姜的魂魄印记。
至于翎夜，他给自己挖太多坑了，坐等追妻火葬场（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