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帝国志》龙五爷

74、你是谁

　　五月初一。
　　五月十五就是新皇登基大典，对我而言，这中间的半个月几乎是无事可做。倒是太原传来了一个不知真伪的消息：天机阁易主了。
　　更有意思的是，在此之前，一个名叫方无妄的女老板就找到了我，说是她可能见到了高昌国师亚罗斯——也就是沈慕归。
　　“那个男人自称霍慕，比常人高了两三头左右，金发绿眼，胡人长相，漂亮得像个女人，看起来和曾在新闻中出现的亚罗斯相仿。”自称太原商人的冷艳女子毕恭毕敬道：“在下还想继续探查他的身份，却被屋内的一个女人给打断了。次日再寻，却发现他们已经连夜离开住处，不知所踪。”
　　“女人？”我皱着眉问：“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这个在下不知。但那男人说是他的妹妹，而且身体不好，卧病在床。”
　　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又问方无妄：“现在追查亚罗斯下落的势力，仅我知晓的就有包括高昌、突厥、大燕、天机阁等不下十余个，为什么方老板偏偏选择向我通风报信呢？”
　　“因为在下想活命。”方无妄拱了拱手，道：“而且在下能感觉出来，将军与在下正是同一类人，所以凭借直觉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是啊，不自称奴家却自称在下，方老板果然也是独特之人。”我拍了拍她纤瘦的手臂，道：“不过本将军可不信什么‘直觉’，既然你我是同一类人，那么方老板，又为何对我说谎？”
　　“果然还是瞒不过嬴将军。”方无妄的腰身俯得更低了：“在下早闻将军独闯突厥祭天仪式英雄救美的壮举，那时就知将军对此人有心，而非单纯的利用。所以在下才想到以此为投名状，还望入得了将军的眼。”
　　“哦？你是想以此换得淮南军政府的庇护？”我好笑道：“就凭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情报？”
　　“在下自然会让将军看到诚意。”方无妄成竹在胸道：“而且在下所要之物虽是将军的千金一诺，对于您来说却无足挂齿。”
　　“那么，本将军等着看你的诚意咯。”我道：“找到他，我就给你想要的承诺。”
　　三天之后，方无妄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她带回来的消息很直接——沈慕归在天机阁中，天机阁易主。
　　“天机阁本身就是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这样隐秘的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将军可曾听过‘钱能通神’的道理？”方无妄笑容妩媚惑人，道：“只要钱到位，天下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我终于对眼前这个身量修长、容颜冷艳的女人起了些兴致，好奇道：“这条情报值多少钱？据我所知，就算是燕国第一富商陶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否则天机阁也做不成天下第一情报组织。”
　　“这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小‘意思’，将军不必挂怀。”方无妄微笑道：“只是……在下虽买得了情报，却救不了人。不是在下自相矛盾，只是要从现任天机阁主手中救下他，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什么样的代价？”
　　“他要在下的命，”方无妄道：“可是在下并不想死。”她歉意地笑了笑：“在下只是一个商人，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就不怕，本将军现在杀了你去换人？”
　　“将军不会这么做的。”方无妄道：“在下知道将军从不滥杀无辜，哪怕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何况，只有在下才知道在哪里和天机阁的人接头。”
　　我微笑道：“你倒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方无妄道：“只要将军亲自走一趟，就能把人带出来。”

　　三日后，太原，沈府。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问方无妄。后者娇笑一声：“在下实话实说，天机阁主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这里。”
　　按照之前方无妄所说，我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随从，因此和这个摸不透来路的神秘女人走进来的时候，心里其实十分忐忑。虽然如今单凭内力已经可以跻身高手之列，但我并无多少实战经验：这就好像一个不会做菜的厨师，无论给他多少珍稀的食材，也做不出满汉全席。
　　很奇怪，沈府作为太原数一数二的富商大贾，门口却无一守卫。我推门而入，以为会看到一派破败之相，却不料入眼竟是一片繁华鼎盛。夜色之下，仆人来往如织，雕梁画柱张灯结彩，行走其中宛若置身闹市之中——
　　“这是……”我疑惑道：“大隐隐于世？这位取楚陵而代之的天机阁主倒是个有趣之人。”
　　“将军一点都不怕？”
　　“为什么要怕？”我大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何妨作逍遥游！”
　　说罢，我一甩袍袖，大步向人群中走去。西庭中间有人在表演皮影戏，很多人都在围观，我却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异常高挑的熟悉的人影，随即快步上前挤进人群之中。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回过头去，随即愣住。
　　金发碧眼，容颜如玉，美得摄人心魄。只是，脸上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从左眼角横贯鼻梁划至右眼下方，破坏了原本的美感。他温柔的眼波掩映在长睫之下，说出的话却让我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嬴将军，你果然来了。”
　　“……”我立刻甩开他的手，冷冷地反问道：“天机阁主，幻术？”
　　“这个么。”有着和沈慕归完全相同外表的男人笑了笑，就连声音都毫无二致：“先看戏。”
　　噹的一声梆子响，幕布上随即映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人群欢呼起来，似乎大家对这出戏翘首已久，我却皱眉道：“这也是幻术？阁主，本将军没有时间陪你浪费时间，把人交出来。”
　　“也？”男人俯身，附在我耳边道：“师父，不过两月未见，不认识我了么？”
　　我怔住了。
　　难道沈慕归就是新任天机阁主？不对，就算他行事风格诡谲多变，可日月教和天机阁从来就是两个立场截然不同的组织，他再离谱也不可能做得成天机阁的首领——换言之，假设他真是天机阁阁主，之前那些不必要的波折就不会发生！
　　更何况，我也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今这样邪魅妖冶的神情。
　　“孩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父亲了。”皮影戏开演了，演戏的人似乎是个中年男子，声音低沉稳重。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宴，还不快谢过老爷？”
　　这……讲的是沈慕归的身世？天机阁主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台上却已转场，还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人物也随着声音而不断变换着动作：“鬼谷先生，奴家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颤抖且充斥着恐惧。而对面那个男人却只是冷冷道：“莎赫里法，你身为西域魔教圣女，命中本该注定孤寂一生，却偏偏为一己私欲逆天改命——这孩子本不该存在，拜火教也注定会消亡于历史之中。如今上天要纠正这个错误，本尊如何救得了他？”
　　“奴家已经向光明神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只求宴儿能……平安一世。”女人底气不足的一句话话音未落，男人便截口道：“平安一世？此子降生之际灾星即现世，他将来注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少年夭折是他最好的归宿！”话音一转，他忽然变了语调，柔声道：“不过，事情倒不是没有转机，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只要是奴家能做到的。”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立刻含泪应道。男人道：“很好。本尊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他一半的灵魂，作为祭品换得寿命。”
　　“一半的灵魂？”女人难以置信道：“……宴儿会因此变成……”
　　“放心，他不会变成傻子的。”男人低低笑道：“我要的，是他人性中‘恶’的一面。相应的，他会成为这世上少有的‘圣人’。怎么样，同意吗？”
　　我正听得入神，所有的灯火却瞬间全部熄灭！围观群众一片惊叫之中，他的声音悠然在我耳边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我心中其实已有答案，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全部的事实真相！
　　下一刻，灯火再次点亮。可本来熙熙攘攘的群众却宛若人间蒸发一般，尽数消失不见。我愣怔地望着台上空无一人的幕布，喃喃道：“那另一半的灵魂……”
　　“不重要了。”
　　男人浅笑道：“将军可以依旧把我当做沈慕归，或者，也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我睁大了双眼，瞪着他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他眨了眨眼：“没听懂？”
　　“你是什么东西？”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凭什么顶着他的脸、他的名字！”
　　“我就是他，一个完整的他。”“沈慕归”拍了拍我的肩头，温声道：“他的记忆，我都保留着。他对你的感情，我也记得。”
　　他莞尔一笑，又道：“也许你可以试试，说不定会发现我比原来那个人更有能力，也更有魅力。”
　　我倏然抬手，一道掌风将他推开，冷声道：“可我更希望你去死——鬼谷子！”
　　“哦呀。”他微笑着摇起折扇：“其实你该感谢我的。没有我的设计，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我森然道：“借尸还魂乃至邪之术，没想到堂堂一代纵横家鬼谷子也堕落到依靠这逆天邪道苟延残喘了。”
　　“可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他！”我顿了顿，突然拔刀直指他的咽喉之间，咬牙切齿地质问。沈慕归挑起长眉，道：“本尊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肉身也该选个最好的不是？”
　　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颈上的伤口，口中啧啧：“还好这伤很快就能愈合，否则，就只能再换一具身体喽。”
　　我不甘心地追问道：“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被毁容，你就肯放过他了？”
　　沈慕归讶异地看着我：“哦呀，你不会真的想毁了这张脸吧？”
　　“不想。”我冷笑道：“但我要的是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至于你这个老不死的魂魄，就算装在再美、再年轻的躯壳里，也改变不了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本质！”
　　似乎是被我一席话震到了，沈慕归静默半晌，忽然大笑起来。我抿了抿嘴，不明就里地瞪着他，骂道：“你他妈笑什么，老子的话很好笑？”
　　沈慕归止住笑声，淡淡道：“借尸还魂之术确是阴阳术，可我却并非借尸还魂，而是‘回魂’。”
　　回魂是和借尸还魂同一级别的阴阳术，但区别在于借尸还魂是“夺取”他人的身体，而回魂则是将身体里原本存在的三魂七魄归位——
　　也就是说，如果眼前之人所言非虚，那么这个老而不死的“初代鬼谷子”确实和沈慕归就是同一人。只不过此前的沈慕归并没有完整的人格，也就是像皮影戏里所演出来的故事那样：他本该夭折于年少之时，是鬼谷子取走了他一半的“人格”，也就是魂魄，同时保全了他的性命。
　　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也谈不上“回魂”了！
　　除非……
　　“没有我的设计，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我忽然想到他刚才所说的这句话，当即反应过来：“莎赫里法身为拜火教圣女，原本不会有后代，可你用阴阳术帮她拥有了自己的子嗣；相应的，代价就是占有这个孩子的身体作为‘容器’，对么？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取走一半人格’，因为你不过是他体内沉睡的第二人格！”
　　“孺子可教也。”沈慕归点头承认，道：“‘我是谁’自古以来就是个无解的哲学问题。若我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会回答‘我是嬴风’，可嬴风这个名字本身不过是代号而已，又怎能代表你的全部？同理，沈慕归这个名字也无法代表我的全部。至于我和从前的‘沈慕归’之间的关系——一个人失忆之时所做之事就不是他自己做的么？”
　　“……当然是。”我被他绕晕了，喃喃应道。沈慕归微笑道：“从前你所认识的这个人所做的事，就好像是我失忆时所为之事，这个道理不难懂吧？”
　　我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口才，我输了。所以，你叫我来既然并非为了杀我，难道是想和我谈什么交易么？”
　　“交易啊……”沈慕归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笑了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