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一条龙》明倦

51、倒置的贤者圣殿

　　我养了一条龙。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事实上，天选之人不存在原地自杀。
　　我刚划破自己右手手腕，血液就被魔法阵吸了过去，我眼前顿时一片炫彩昏花。

　　……仿佛身体被掏空。

　　晕过去之前，我模糊中看见有月白色的身影闪过，有发丝一样的东西扫在我脸庞，柔软的，又有点儿痒。

　　菲尔德。

　　我下意识想看他，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聚焦，最后只在模糊不清的世界里，看到了熟悉的金色。

　　你这龙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我还特意留了字条让你原地等我，干嘛非要来找我啊。

　　我说过想跟你好好活着，我说过不想让你伤心，我不想让你在看着我死一遍啊。

　　你这样，我也突然好难过啊。

　　我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的时候，十岁左右的阿尔文再次站在我眼前。
　　“我是又死了吗？”我艰难的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阿尔文变得好小，他趴在自己的手杖上，看着我叹了口气。
　　“傻孩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他指了指我结冰的左臂，“疼吗？”

　　被一个小孩叫“傻孩子”，实在是有点儿奇怪。

　　“不疼啊！”我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没感觉的。”
　　……真不疼，左臂玩意儿就跟没有了一样。

　　阿尔文定定的看着我，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跟我来。”他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我这人就是欠打，我嘴贱的问道：“你这么长的头发，走路不会绊倒吗？”
　　阿尔文沉默了一下，挥手开了个传送门，一手杖把我打了出去。

　　我狼狈的摔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
　　我刚想爬起来抱怨，就惊诧的发现我身下的不是水面。

　　是奇怪的透明法阵。

　　像是水面一样的透明法阵遍布整个空间，浅色的光芒时明时暗，我抬头望去，恢弘的银白柱子逐渐升起，无边无际的蔓延出去，直到远处的一个高台才停止。

　　阿尔文站在我旁边，用手杖敲了一下水面。

　　涟漪从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一圈一圈的荡开，橙红色的荧光从涟漪中飞起，逐渐幻化成蝴蝶四下飞舞。

　　“欢迎来到贤者圣殿。”阿尔文再次敲了一下水面。

　　水面忽然分成小块，每一块都有次序的翻折，如同波浪般扩散，脚下的水面出现了不同的景象。

　　冰层之下，镜中世界。

　　我脚下是倒置的冰川风雪。

　　冰原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下方掠过，一排排的羽族人行进着，五颜六色的翅膀在下方展开，绚烂如烟火。
　　他们长袍被风雪扬起，沾着冰霜的靴子底踩上我触摸的水面。

　　他们和我，是倒置的。

　　我惊诧中失了言语，顺着他们的脚印向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倒置的冰山。

　　那个冰山与圣殿的高台组成一个如同梭子的奇怪建筑。
　　冰山上燃烧着冰蓝色的火把，无数冰原鸟拖着洁白的尾羽在山巅盘旋；而高台周围飞舞着橙红色的荧光，数以万计的蝴蝶飞舞跃动如火焰。

　　冰与火，寒与热。
　　一面之隔。

　　“羽族不是躲在……”我惊诧的望向阿尔文，“不是躲在冰原吗？”
　　十岁左右的阿尔文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对啊，他们在冰原。”阿尔文挥了挥手，空间顿时一阵动荡，我明显感到我倒了过来，“贤者圣殿也在冰原。”

　　“我们在冰原之下。”

　　我低头望向天空，只见漫天风雪无边无际，赤色太阳被遮掩成虚弱的淡黄色，冰原鸟的洁白的尾羽划破风雪，又与风雪融为一体。

　　冰蓝色的火焰在火把上燃烧着，羽族大祭祀穿着五彩的衣服，在一个缓缓挪动的巨蟒身上跳着祭祀舞。
　　狰狞的面具随着他的舞蹈而晃动，如同鬼魅的梦境。

　　我好不容易才阖上下巴：“贤者圣殿，为什么在冰原之下啊？”

　　“贤者圣殿是用来守护法杖的。”阿尔文领着我向着高台走去，白发长长的拖在身后，“海水与鲸鱼骨法杖本就在海里。”

　　我如梦方醒：“又是我？”
　　阿尔文点了点头，伸出手接住一个橙红色的蝴蝶。

　　“你颠倒了冰原和海洋。”

　　他把橙红色的安静蝴蝶递给我，我如履薄冰的接过来，那蝴蝶在我掌心里翕合翅膀，随即忽然破碎成橙色的粉尘。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所有的蝴蝶都破碎成橙色的粉尘，悬空漂浮在空间里，竟然有点儿像万千星辰。

　　“这是你的力量。”阿尔文走上了高台，“你还算有点儿良心，颠倒世间的时候，没忘了把大贤者的贤者圣殿护着。”
　　我：“……”

　　对不起，我确实很混蛋。
　　温柔的大贤者要是知道我后来变成这个样子，会气死的吧？

　　阿尔文领着我来到高台中间，我看到那里有一个悬空的水球，里面蜷缩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

　　他浅蓝色的短发在水中柔软的漂浮，如同轻柔海草，睫毛长长的，惹人心疼的蜷成一团，小小的手指凑在嘴边。
　　他的耳朵是小小的鱼鳍状。

　　“这个……”我上前几步，“这不会是那个法杖吧？”

　　“鲸鱼。”阿尔文把手杖伸进水球里，“小家伙守护着两位贤者的灵魂。”
　　他的手杖散发光芒，水球旋转成一个龙卷风，最终化作水雾消失不见。

　　我赶紧上前抱住了那个孩子。
　　凉凉的，软软的，额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还迷迷糊糊的朝着我怀里蹭了蹭。

　　我觉得我的心要化了。

　　“大贤者的一半灵魂和这孩子，你都可以带走。”阿尔文手心里出现一大一小两个白色的光团，“另一位贤者的灵魂不能离开，等到你解除诅咒，再说吧。”

　　我慌忙问道：“为什么大贤者的灵魂是一半？”
　　阿尔文脸上浮现几分苦楚。

　　“因为大贤者是被人害死的。”

　　大贤者是被人害死的。
　　大贤者的灵魂是一半。

　　那些人，当年，也是想要奴役大贤者啊。
　　可能是出了差错，或者大贤者始终不从，所以才会行此下策，直接害死大贤者。

　　我只觉得破烂心一阵焦躁，我磨了磨牙。
　　周围的橙色粉尘忽地变成了赤红色。

　　“你唤醒他的话，不确定会唤醒哪一种记忆。”阿尔文挥了挥手杖，把周围的粉尘驱散，“他也许会记得你是帕特尔，也许会记得你是梅森。”
　　我有点儿懵，这不都是我吗？

　　“……啧，以大贤者的死亡为分界，他可能记得之前小时候的你，也可能记得之后……长大了却长歪了的你。”

　　我突然有些难过：“不能都记得吗？”
　　阿尔文：“可以都不记得。”
　　我：“……”

　　眼看他又要把我打出去，我抓紧时间问道：“菲尔德有看到未来的能力吗！？”
　　阿尔文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问了。

　　菲尔德总是不慌不忙，看起来装得很，可是也确实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而且他最近的表现太奇怪了，我想要做什么，他都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我还多。

　　银龙可以窥探未来，菲尔德的母亲是银龙的预言女巫，或许他也有这种力量呢？

　　“他没有。”阿尔文淡淡开口，眸子里一片悲悯，“但他会有感觉。”
　　我更懵了。

　　“当你要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时，他会比任何人都惶恐不安。”
　　“你决定赴死或者受伤的话，他无时无刻都会被恐慌折磨。”

　　我的破烂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似乎所有的裂纹都在生长。
　　我抓紧了胸口的布条。

　　菲尔德说过，我的过去是遍布裂纹的冰层。

　　他说他看不到我的过去，却从来没说过，他感受得到我的未来。
　　原来埃鲁卡王宫里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感受到了我的死亡。

　　他感受得到我的死亡。
　　我一定让他很伤心。

　　“你是没有过去的人，帕特尔。”阿尔文挥了挥手，又把我打了回去。
　　他的声音在纷乱的橙色粉尘中传来。

　　“没有过去，就没有未来。”
　　“天选之人，你是没有未来的心碎之人。”

　　我听不懂。
　　折腾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听不懂这些。

　　我赶紧护紧了鲸鱼小可爱和手里的光团，脚下一空，直直的坠了下去。

　　周围掠过无数的吉光片羽，我全都抓不住。
　　像是在时间星河中无止息的下落，永无出路。

　　我感到空旷。
　　胸口空荡如荒野。

　　不知道是菲尔德一直默默的忍受折磨这件事让我痛苦，还是康奈尔可能会忘记我这件事让我难受。

　　没人不喜欢康奈尔。
　　更何况我还跟康奈尔关系匪浅。

　　我总觉得我欠了他的。
　　过去，现在，欠了好多好多。
　　我还没有还，他就不记得我了。

　　我不想。

　　我心里难受，酸楚冲上眼框，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怀里的小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软软的小手伸过来，手指沾了滴我的眼泪放进嘴里。

　　随即皱了鼻子，估计不喜欢那种咸涩的味道。

　　我被他逗笑了，刚想逗逗他，下坠猛地停止。我和鲸鱼小可爱都漂浮在闪烁的粉尘中。
　　我错觉般听到无数过往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潮水般起落不定。

　　我抬手，轻轻碰上一个闪亮的粉尘。

　　眼前的一切都融化，褪去颜色，变成了我刚刚来到世界的时候。
　　那时候的康奈尔在我面前半跪下，眼角的温柔笑意好似明媚春光。

　　“早安，梅森。”他说，“我叫康奈尔，是迎接你的大贤者。”

　　他曾在万物初始之时迎接我、引导我、保护我。
　　他也曾见过我的反叛执迷，甚至依旧傻呼呼的守着我。

　　除了伤害，我却没带给他其他的东西。

　　或许他不记得我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这么想着，再一次掉回了房间里。
　　鲸鱼小可爱还在我怀里，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可能法杖都是神奇的东西。

　　康奈尔躺在我身旁昏睡，菲尔德不在房间里……龙还真是特别尊重伴侣的种族啊。
　　我抬手摸了把脸，这才发现我满脸都是泪。

　　“他也该醒了。”考比莫名慌张的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低头望向康奈尔。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深蓝色的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只要他还好好的就好了。

　　他是我的引路人，他是爱我的人，他是我的朋友。
　　他不是我的爱人，却永远是我爱的人。

　　所以没关系的。
　　忘了我也没关系。

　　时光漫长，星河璀璨。

　　我们的身份调转变换，明与暗，正与邪，世人的标准变化多端。
　　我知道他的灵魂永远温柔。

　　几千年也好，几万年也罢，人类死而复生，又再度衰亡。
　　我会说出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来引领他带我走过的路。

　　“早安，康奈尔。”我说，“我叫帕特尔，是唤醒你的天选之人。”

　　生命周而复始。
　　人类总是在时光中患上健忘症。

　　我爱的人啊，你们就算忘却我也没关系。
　　我记得。

　　天选之人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