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与星光》Luminary

44、第四十四章 狗窝

　　时安虽然已经答应了颜雪帮她找找许越，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和许越的联系仅靠一个摇摇欲坠的杨清源维持着——他们好像还在闹分手，那就更无从找起了。

　　资金资助其实并不像颜雪说的那样简单，起码不是两个心血来潮的年轻人在咖啡馆里坐一坐就能决定的事，它起码是长时间不能随意间断的财物付出。时安相信颜雪没有立场对他撒谎，但这种对已逝弟弟的愧疚之情能维系多久还犹未可知，何况颜雪自己也还是个学生，大部分生活支出还是依靠家里的生活费，根本没有实现财务自由。

　　简而言之，他冷静下来就察觉颜雪很可能不太靠谱，可他当初毕竟还是同情心泛滥答应了人家，就要想方设法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方法也相当简单，就是给杨清源打个电话。

　　他在手机里翻找杨清源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感觉相当后悔，当初还是应该留一个许越的联系方式，起码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至于太被动。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令人意外的是，手机传来的居然是向医生的声音：“时老师？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她们家里似乎很吵，感觉像是在放恐怖片，时安知道杨清源喜欢看这些，还给他讲过拿气球的小丑的故事，只是他对惊悚类型的电影向来敬谢不敏，偶尔听见了也会强迫自己尽快忘掉。

　　时安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借口，本来嘛，他一个兴趣班老师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在课余时间给自己学生打电话：“呃，是这样的向医生，我今天在翻曲谱的时候发现，我给杨清源上课的时候讲的几个地方可能有点问题……”

　　这就纯粹是在瞎扯了，就杨清源那连基础指法都没学清楚的水平，能出现什么教学错误不能下节课再说非要现在挽救，时安一边搜肠刮肚地编谎话一边背后直冒冷汗。

　　还没等向医生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就传来拖鞋拖沓在地上的“啪嗒”声，紧接着杨清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你拿我电话做什么？”

　　向医生捂住手机通话口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在向杨清源解释，声音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后，杨清源的声音响起：“喂？时老师？有什么事吗？”

　　时安压低声音，他感觉自己像个接头的底下特工正在对暗号，莫名的有些好笑：“是有关许越的事情。”

　　对面没有说话，时安却莫名的觉得杨清源似乎紧张了起来，脚步声重新响起又停下，杨清源应该是换了个地方和他通话。

　　“嗯，我知道了。什么事情你说吧。”

　　“你能给我一个许越的联系方式吗？”时安尽量简单的把颜雪的身世和用意介绍了一下。

　　“你上次没留吗？”杨清源皱眉，“没留就算了，他不缺钱，也不缺家庭伦理故事和廉价的怜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用，你没必要为了这个特意联系他。”

　　时安被她噎得话头一滞，无奈道：“人家也是好心。”

　　“那你就告诉她，许越已经有人资助了，不需要她的好心。”

　　“有人资助？”时安疑惑道。

　　“对，资助人就是我，我比那个女大学生有钱。”杨清源回答得斩钉截铁。

　　时安：……

　　时安：“你不是一直说要分手吗？怎么还资助他？”

　　对面半晌没有回音，时安把手机拿到面前一看，杨清源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哭笑不得，又不好给颜雪交差，只能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时间安排表，想在哪天晚上抽出点时间去许越租的房子见一见他，起码要亲口告诉他整件事才算是履行了承诺。

　　至于许越会不会答应，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还没等他把自己这周的时间安排表从头到尾捋一遍，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时安低头一看，是杨清源把许越的手机号通过短信发送了过来。

　　时安失笑，拨通了杨清源发来的号码。

　　“喂？”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很快被接起，许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应该不是在家里，似乎是在某个十分安静的地方。

　　“许越吗？我是时安，你还记得我吗？”

　　“嗯。”许越的声音染上一点笑意，“我记得，杨杨的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突然紧张起来：“还是说杨杨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你的电话就是杨清源告诉我的。”时安连忙否认，又把颜雪的事情重述了一遍。

　　“替我谢谢那个姐姐。”许越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似乎这种额外的财政收入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感谢他的好意，但我其实不缺钱，不需要她的资助。”

　　时安对许越的回答毫不意外，他们这样青春期的年纪，正是好强自尊心重的时候，且不说杨清源和许越自己都一直强调他不缺钱，就算是真的缺，也大概率不会接受这种来历不明的资助。

　　或许对许越而言，不要记得和提起他异于常人的身世，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你……真的不缺钱吗？”时安犹豫道。他想象不出来像许越这个年龄，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能付得起房租，自己搬出去住，还能兼顾温饱和学习的。毕竟C市现在的房租贵，生活水平也确实不是很低。

　　但听他说他的母亲自己也没有房子，只是和很多人一起租住在洗头房里。如果让他和妈妈住在一起，过上和小时候一样的生活——他现在毕竟已经长大了，对生理和心理的成长都有影响。

　　“如果你缺钱，可以和我说……我虽然没有很多，但帮你应个急应该还是够的。”时安知道他和杨清源比和自己亲密，杨清源也确实不缺钱，但在亲密关系中男生往往更在乎面子，他怕许越真遇见困难不愿意向杨清源开口。

　　电话那头许越似乎是笑了，听筒里传来一声胸腔里闷闷地震动：“放心吧时老师，我能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也不会耽误学习的。”

　　“也替我告诉那个姐姐，生死有命，其实都不关旁人的事，她不用那么内疚，也不用总想着补偿”许越轻声说：“我如此，她弟弟也是如此。”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时安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劝慰的了，又和他礼貌地客套了几句，许越那边似乎很忙，匆匆忙忙地答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他在微信上告诉了颜雪许越的想法和结果，颜雪表示她想和许越当面谈谈，但时安一是不想她过分打扰许越的生活，而是许越既然已经表明态度，他也就没有资格替他做出见面的决定，婉转地拒绝了颜雪。

　　这女孩很固执，他看出她不会轻易放弃，但他能力也有限，不可能满足每一个求助者的愿望。

　　这周末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向医生要求更换上课地址的短信。出人意料的是，短信上显示的地址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郊区的某个别墅区。地方很偏，地铁也不直达，虽然时安一直习惯提早出门，但依然换了好几班地铁才勉强按时赶到。

　　别墅区的管理十分严格，但好在向医生似乎提前给门口站岗的保安打了招呼，穿着一身武警制服的保安反复核查了几遍他的身份证件，又给了他一张出来时候能用上的门禁卡，给他仔细地指了路才放他进去。

　　这里整体都是苏州园林的设计，檐下的走道上竟然还摆放了好几口骨瓷大缸，里面精细地养着半开的睡莲。小区内轩窗四起，湖光山色，相映成趣，就连空气中也是一股青草混合着莲花的气味。时安顺着保安指给他的路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杨清源家门口。

　　进门的小院子里能看见一间非常漂亮的狗窝，木质被很仔细的涂了顶漆，狗窝旁边看能看见外接的电线，里面应该有配套的采暖和纳凉设备，只是没看见狗的痕迹。

　　时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细的狗窝，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楼上杨清源或许是从屋内的窗户看见他，啪嗒啪嗒地跑到楼下来给他开门。

　　“慢一点。”向医生跟在杨清源后面不放心的叮嘱她，“跑这么快干什么。”

　　这是时安第一次看见向医生不穿白大褂工作服的样子，她甚至都没有化妆，很简单地穿着拖鞋和居家服跟在杨清源后面，看他站在门口，很温柔的笑了一下。

　　时安从大门进去的时候，恰好余光看见别墅后面的院子高高地堆了几捆柴火，用塑料绳子扎成一捆一捆地垒在地上，像一座矮矮的小山。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引人注目的东西，这种柴他以前在农村见多了，可它出现在这里就很突兀，实在是是和别墅区的风格不合，时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时老师，”杨清源和向医生站在别墅门口向他招手，“外面湿气大，快进来吧。”

　　时安又多看了一眼房后的柴火堆和房前的狗窝，总觉的哪里似乎有些微妙的错位感，但毕竟主人已经等在门口，他还是笑了笑，应和一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