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3、无量金箍

　　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

　　我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也曾渡海攀山，问佛求仙。

　　为什么人人都能修仙，偏我不行？

　　小棍子就在我的耳朵里呆着，我问他为什么，他不吭声。

　　石头一般很少说话，但是只要你问他，他都是会回答的。

　　像这样我问了又问，却不吭声的情况，并不常见。

　　一般情况下他都声称自己是个了不起的神器，但是每次我问道这个问题，他就以实力向我证明他就是块石头，石头不管人间事，不问生与死。

　　这世上人人都行，为什么偏我不成？

　　过了一会儿，小棍子才小小声抱怨道：“也没说你不能修仙，这不是你把猴子的生死簿都给一笔勾销了吗。”

　　我不服气，说道：“那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在路上被坏人追杀，你看见了，你救不救？”

　　小棍子说道：“人我不知道，但是要是块石头，我会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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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石头只在乎石头。

　　我说：“猴子们都是我的朋友，阎罗要他们死，我为什么不能救他们？”

　　我说完，小棍子又不吭声了。

　　我觉得我自己说的很对，就是因为我说得对，所以他们才要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小棍子又问我道：“刚才观音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他呢？南海观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有问题，你不问万事通，你问我一块石头做什么？”

　　这下就把我问到了。

　　我惭愧起来。

　　我也知道南海观音可知过去未来，神通无限，法可通天。

　　可是我这个人有点小私心，我喜欢观世音，我就怕她发现我是个小笨蛋，怕她发现我的小心思，生怕自己喜欢的人发现自己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就不敢问她。

　　也是奇了怪了，我问天问地问阎罗，打上九重天去问玉帝，驾云西天问如来，可是就算是观音总来寻我，我却一点都不敢问她。

　　这世上的人真奇怪，哪怕万里迢迢去求神问仙，却不敢低下头，问自己的心一句。

　　我嘴犟，生气地说道：“你干嘛让我问观音姐姐，万一观音姐姐不想回答我怎么办？万一观音姐姐觉得我很蠢怎么办？万一观音姐姐觉得我这么问很唐突怎么办？”

　　小棍子说道：“你打上三十三天，闯七十二重宝殿，大打十万天兵天将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觉得唐突人家呢？”

　　我急了：“那是他们先惹我的啊！”

　　小棍子说道：“你走到哪儿，观音都来寻你，也是他先惹你的。”

　　我不吭声了。

　　再有道理的人，到了自己喜欢的面前，也没道理了。

　　小棍子又说：“南海观音大慈大悲，连你杀了人都愿意原谅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你问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

　　我还是不吭声了。

　　这个时候，我也做回石头了。

　　小棍子实在是逼问我，我受不了了，就生气地说道：“反正我会自己搞明白的，等我搞明白了，我就去和观音姐姐说我明白了。”

　　小棍子说道：“南海观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要是搞明白了，他自然会知道你明白了，不需要你去和他说。”

　　我小声说道：“那我也要和她说嘛！我想和她说。”

　　良久，小棍子说道：“你们猴子真是奇怪啊。”

　　哼，它懂什么，它只是一只耳朵眼里的小棍子罢了。

　　小棍子不知道我在心里暗暗讲它坏话，它以为我认同它了，就自然而然不再说什么了。

　　我带着小棍子，回到了我师父的身边。

　　我去找我师父的时候，他本来好好的，我一来，他又开始惊恐地抓着头大叫：“啊啊啊出家人不能杀人啊！”

　　我和他说道：“师父，你别怕，观音菩萨来寻我了，她说这件事我做的没错，她原谅我了。”

　　我师父立马不叫了。

　　玄奘冷静下来，挠了挠头，说道：“哦，我知道，刚才观音和我说了。”

　　我：……

　　那你还叫啥。

　　玄奘说道：“你总得等我反应过来，反应需要一个阶段啊。”

　　我一想，也是，强迫症嘛。

　　玄奘又说道：“观音菩萨刚才来，给了你一身衣裳，让你自己选择要不要穿。他说你若是穿上了，就是佛家弟子，再也不许脱了。但是你也可以不穿，你要是不穿，可以自由自在去回花果山，没关系的。”

　　我看着那身衣裳，心想，我要不要回花果山？

　　回花果山当然好，天天玩，天天吃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自由自在，没有人约束我，多好。

　　取经多苦啊，别人杀你你还不能还手，要吃素，要走路，要跟着强迫症，要走十万八千里，我本来翻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我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走着去？

　　可是我要是回了花果山，观音姐姐就不会来找我了。

　　人心里的喜欢真是奇怪，我看到那一身僧衣，知道自己只要穿上了就要跟着这个强迫症走十万八千里，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罢休，可是我却立马穿上衣服，说出口的第一句话还是：“观音姐姐为什么给我衣服穿？是不是她觉得我的猴子毛太丑了？她和你说什么了没有？”

　　玄奘一脸奇怪地看着我，说道：“观音怎么会觉得你丑？佛家无喜好，不会嫌你丑的。”

　　我说道：“啊呀！你懂什么！观音姐姐要是不爱漂亮，她怎么会把自己变得那么漂亮呢？”

　　玄奘说道：“我怎么没觉得观音好看。我觉得观音就长观音的样子。是你心里喜欢他，才觉得他好看的。神佛本无相，出现在你眼里，就是你心中的相。既然你看观音十分好看，那你心里自然最喜欢观世音。”

　　我说道：“我才不喜欢她呢，我没有。”

　　玄奘这个人，实诚。

　　我说我才不喜欢观世音，是我其实很喜欢观世音，但是我不敢承认我喜欢她。

　　可是玄奘看不懂，他每次遇到不懂的事情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讲佛法。

　　玄奘说道：“那一定是你心中的业障让你看错了。”

　　我立马跳起来，大叫道：“我、我一心敬重观世音，怎么会有业障呢？”

　　玄奘说到底是佛家的，他想什么，做什么，可能佛家其他的佛都知道，没准他有一天晨起念经，还会专门和满天神佛说：孙悟空喜欢观世音，看观世音看的特别好看。

　　我也不是不喜欢观世音，是我知道佛家六根清净，要是被观音姐姐发现我六根不净，她是不是就不让我喜欢她了呢？

　　啊，喜欢这东西真讨厌，比五指山还讨厌，它一会儿让我觉得喜不自禁，如上云天；一会儿又让我觉得痛不欲生，火烧油煎。

　　我以前坦坦荡荡，从不撒谎，我心里想什么就要说什么，可是我现在竟然像个小人似的藏着掖着，连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起来。

　　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太上老君把我丢到炼丹炉里炼了九九八十一天，反倒炼出我一对火眼金睛；可是现在，我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连自己的心都不敢去看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我才没有，你不要瞎说。”

　　玄奘见我把衣服都穿好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啊呀，你不要急着穿啊，我还没和你说注意事项呢。”

　　我说道：“说什么注意事项，观音姐姐说了让我穿，那我当然要穿。”

　　玄奘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该说观音让你穿，观音是问你穿不穿，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你要自己负责。”

　　他说完，开始念咒，我头上的帽子立刻缩紧，如同荆棘一般刺入我的头颅，痛得我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疼得惨叫打滚。

　　玄奘吓了一跳，立马不念经了，走过来把我扶起来，道歉道：“对不起呀，我是向你展示一下这个紧箍咒的作用。我之前说了，你要等我说完，考虑过利弊之后，你才应该穿上嘛。”

　　我目瞪口呆，试图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可是我扯下了帽子，却扯不掉那道金箍。

　　那金箍仿佛已经融入骨髓，就这么生在我头上了。

　　玄奘说道：“悟空，你有所不知。这世上的人，最怕别人给他戴帽子。因为不管帽子是不是他的，一旦戴上就摘不掉了。你选了入佛门，若是只在人世修行，那便也是一道帽子，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说了什么，最后都会被世人算到佛家头上。观音说，你现在六根未净，佛法未通，让你入佛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给你戴着一顶帽子。让你时时刻刻记得，这世上人言可畏，如同刀枪剑戟，因此佛家弟子要谨言慎行。”

　　“我给你这顶帽子，是让你自己选择要不要戴上，可是以后世人给你戴帽子的时候，就不会让你选了。”

　　我跪在地上，看着我师父念经似的说了这么多，目瞪口呆。

　　我哆嗦着问道：“可是，这、这帽子这么痛？”

　　玄奘说道：“就是这么痛。不过这一顶还好，这一顶只是让你头痛，以后你还会遇到让你心痛的，那才是真的痛呢。”

　　我说道：“你瞎说，谁能让我心痛呢？”

　　玄奘见我听不懂，他便也不说了，只把东西收拾好，说道：“你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反悔了，以后你要带着这顶帽子，一直跟我走到西天，等你自己成佛了，才能摘下它。”

　　我心想，我才不摘呢，这可是观音姐姐送给我的，哪怕是让我疼，让我难受，我也得带着。

　　我对玄奘说道：“我才不疼呢。我好受着呢。这个金箍好看，我想戴着。”

　　篝火边，玄奘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

　　可能他觉得夏虫不可语冰，就不再同我说什么了。

　　第一天带金箍的晚上，我师父彻夜未眠，我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观音姐姐给我带了她的金箍。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她的小猴子了，她可别想甩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