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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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打醮翁文
2024.5.11
方文静下班的时候，太阳还很灿烂。
前几天降温，阴雨绵绵。
这是半个月以来第一个晴天。
她笑着跟办公室另一端的领导打招呼：“吴经理，我下班了。”
或许声音太小，领导没听见。
吴经理低着头没有回复。
方文静视线扫过工位上其他人，大家都在忙自己的。
她面上笑容不变，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卡，推门出去，跟其他部门同事们挤在一块儿等电梯。
大家叽叽喳喳打趣笑闹，方文静露出大大的笑容，跟他们一起笑。
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放下笑得僵硬的嘴角。
“完了完了，二十楼又停了！”
“哎二十楼天天跟我们抢电梯。”
“来了来了！”
电梯门一开，站满了人，只露出中间一条空隙。
大家叹气：“唉，上不去了。”
方文静前面的三个人忙挤进去，王城进去后，电梯“滴——”一声，发出警报。
他笑嘻嘻地被前面两个人推了出来。
“都怪你中午吃太多了！”
方文静等他出来，立即踏了进去。
她提着一口气，竖起耳朵。
电梯没响。
“你看吧，人家小方多瘦。你该减肥啦！”刘敏欣大声打趣王城。
方文静回头对她们抿嘴笑了笑。
她默默掏出耳机戴上，打开昨晚发现的博主，点开他朗读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博尔赫斯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她在心里轻轻跟着读。
踏出办公大楼的时候，暮春的日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空气中漂浮着谁家的饭香。
她深吸口气，跟王青青说了再见，踏着轻巧的脚步，站在红绿灯路口。
她看向面前的两个方向。
一条路上梧桐已经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叶子，花圃丛中石楠茂密，晚樱开始凋谢，白玉兰只剩下新长的肥大的绿叶。
这是她经常走的路。
她瞥了眼另一条路。
绿灯还剩二十秒。
耳机里的人声缓慢、深情，音乐悠扬、触动心灵。
她心头情绪涌动，说不清的感动。
绿灯开始闪烁。
她脚下一转，走了另一个方向。
这是她很久没有走过的一条路。
人行道底下的辅道上涌满了车辆，堵得满满当当。
她走在人行道上，身后不停传来急促的“滴”“滴”“滴”的喇叭声。
她靠近人行道最里边，让出盲道。
一辆又一辆电动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焦躁的风，吹动了她长长的头发。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
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
她的情绪沉浸在诗里，视线随意地瞥向旁边，眼睫不由一颤，脚下突然顿住。
日落西山，天空仿佛笼在一片轻飘飘的薄雾中，一切都朦胧了起来。
学校网球场旁边高高的铁围栏矗立着，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头。
围栏底下，是大片大片的，向阳而开的粉蔷薇。
粉白的花爬满了墙，被花圃中的石楠簇拥着，在夕阳下惊人地美丽。
花骨朵朝气蓬勃，亭亭玉立，一簇七八朵，开得热闹而灿烂。
她忍不住走近，指尖轻轻拂过那娇嫩的花儿。
它们的颜色圣洁、干净，令人惊叹、感动。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
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她流连在蔷薇花墙下，为自己今天无意间的选择而欢喜。
倘若没有走这条路，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有一大片蔷薇，开得那么热烈。
她租的房子离公司不远。两公里路，走路二十分钟。
今天，因为学校门口的蔷薇，回家晚了十分钟。
一路上经过蔬果店，她买了一个贝贝南瓜。
挑选的时候，她暗暗祈祷希望是比较老的贝贝南瓜。
嫩的不好吃。
走到小区楼下，一堆人围在那里，警车上的灯闪烁着。
她淡漠地与警车擦身而过。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等电梯的时候，方文静蹙了蹙眉，想起了自己的室友。
那个不太爱干净的、五一都过了、还没回来的室友。
她摇摇头，再次坚定了搬家的决心。
电梯在十楼停下。
她心里跟着博主充满感情的声音轻轻地读着诗，一边向自己租的房子走去。
这是一个拆迁小区。
原来是个村子，拆了以后给村民们盖了楼。
如今住的大多都是租客。
开发商建得潦草，小区处处可见“精打细算”的痕迹，墙体被捣蛋的小孩抠破，露出了里面的水泥和保温颗粒。
楼道里昏暗，潮湿，不见天日。
地上不知谁垃圾里的汁水滴了一路。
她抿唇，低着头仔细躲避。
旁边三台电梯安静运行。
这一层有十二户，每天早上等电梯都要很久。
她想着待会儿要将贝贝南瓜切几块，要不要掏出中间的南瓜籽，要不要再煮个小米红枣粥……
她的脚步慢下来，迟疑着，望着走廊那一边。
走廊里幽暗，只有尽头的一扇小窗透进来细微的光，照在两个陌生人身上。
方文静看了一眼身旁人家的门牌号。
1010。
是十楼。
她又想起心里的疑问。
前天，五一假期后第一天上班。
她下班回来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是她锁的。
室友没回来。
她脑子里偶尔会冒出疑惑。
但是她和室友也仅仅是陌生人。
室友不回来，跟她没什么关系。
那两个人显然注意到了她。
方文静打了个寒颤。
她脑子里掠过匪徒入室抢劫，以及各种凶杀案的视频。
不等她逃跑，一道高挑的身影便向她走来。
逆着光，那人用低沉的声音道：“你是方文静？”
声音里有股奇怪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方文静不动了。
她看见了对方身上的警服。
肩膀上的徽章反射出明亮的光。
她心跳加快。
“你是方文静吗？”对方又问了一遍。
方文静看清楚了这个人。
一张干净的，年轻而英俊的脸。
她张口，嗓子发紧，咽了口口水：“嗯。”
那人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包括她手上提着的贝贝南瓜，以及耳朵上的耳机。
她将耳机抓下来，捏在手里。
“怎么了？”她向楼道最里面的房子那儿看了一眼。
那正是她的住处。
“你随我来。”警察走在她身旁，她只到对方肩膀。
“哦，好的。”很乖巧的声音。
章知意看了她一眼。视线从她脸上深深划过。
方文静站在门口，屋子里有好些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们进进出出室友的房间，拿着各种仪器。
方文静喜欢看刑侦剧。
这种情形，她无数次在电视剧里看过。
她能感觉到，旁边年轻的警察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她握紧了耳机。
*
她的室友死了。
死在房间里。
三天，没有人发现。
休假结束后两天，她都没有上班。
电话打不通，到处联系不上人，公司紧急联系了父母，父母远在外地，托了熟人，到处找不到，今天撬了锁。
方文静坐在警察局，对面是那个年轻警察。
他身上有股洒脱不羁的气质，一双贵气的眼睛，看她的视线深刻、锐利，像是要将她钉在原地。
“姓名？”
“方文静。”
“年龄？”
“二十九。”
“你最后一次见到王羽绵，是什么时候？”
方文静想了想，“五月四号晚上，她做了饭，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她在客厅吃饭。睡觉前，我在房间里，听见过她去卫生间的动静。”
她捏紧了手，看向警察，第一次看见他胸前“章知意”三个字。
对方低头写着什么，字迹狂放，睫毛垂下，手指修长。
章知意抬头看向方文静，深邃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确定是五月四号？没有记错？”
方文静抿唇，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天色已经黑了，方文静顶着惨白的灯光，眼睛疲劳地眨了眨。
“因为五月五号早上，我没听见室友去卫生间的动静，那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说明室友还没出门。”
“我去楼下买了油糕和胡辣汤，又去超市买了菜，回来一天都没有出门，室友一直没有动静。我只能认为她在我五号出门买菜的时候出门了，然后没有回来过。”
“你和室友感情怎么样？”对方又问。
方文静平静道：“我们只是室友，彼此不熟悉，我们彼此没有对方的电话，也不怎么说话，平时有事，都用微信联系。”
“你们是怎么合租在一起的？”
“租房平台上找合租认识的。”
“你室友平时交往的人，你有没有印象？”
“她从来没有带过人回来，我对她一无所知。”
“你们感情不好，有过争吵？”
方文静感觉眼睛干涩，她想拿下眼镜揉一揉，但顾及着眼前的人，忍住了，只是疲惫地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卫生习惯有些不同，我跟她说过一些让她注意卫生的话。我觉得不算争吵。”
方文静不知道室友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作为室友，必然是第一嫌疑人。
她想了想，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道：“室友不爱打扫卫生，我不喜欢给人当保洁。”
“你在家里，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吗？”章知意用她看不懂的目光看着她。
“一般人死去以后3～6小时，肠道内的腐败菌繁殖生长,就会开始产生腐败气体,放出腐败臭味。”
“虽然前两天降温了，但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房间里味道已经很大。”
方文静嗓子发紧：“我闻到过，但是，我以为是她没有扔垃圾。”
她想起以前的一个室友。
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大学刚毕业，看起来漂亮精神。
但是她的房间里总是充满了臭味。
终于有一次，那个女生带男生回来，她第二天便让她搬家了。
章知意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方文静捏着衣角，安安静静坐着，大脑已经麻木。
她连晚上睡哪儿都没法想。
明天还要上班吧。
年假早在过年的时候休完了，请假扣钱太多。
灯光刺得她眼睛越来越睁不开，困意也止不住。
“还有一个问题。”
方文静猛地从困意中惊醒，忙看向警官。
青年看着她，道：“你好像，并不意外室友的死亡。”
方文静眼睫一颤，垂下了眼睛：“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打工人，如果突然死在自己房间，别人很难发现吧。”
章知意看着她，久久地注视着。
方文静脸上的妆有些花了，黑框眼镜让她多了文艺气息，气质干净，却也清冷。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章知意站起来，“后续如果还有其他没有问到的细节，还要你配合。”
方文静顿了一下。
派出所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距离。
章知意看出她的不愿意，合上了记录本，“一般能电话沟通的不会非要你来一趟。”
“好的。”她缓缓道。
章知意挑了下眉，黑沉的视线深深落在她身上。
他低头看了眼腕上机械表，嗓音冷漠：“有点晚了，你怎么回去？”
方文静一顿，心微微抽紧。
她忽略那点因为别人的冷漠产生的难受，麻木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
23:10.
她抿唇：“打车。”
“对了，你的房子暂时被封了，等我们完成取证后，会通知你。”
“嗯。”
方文静胆小，也不可能再回去住。
想到还要跟房东掰扯房租……
章知意盯着她，眼里情绪不明。
“你晚上住哪？家人朋友在这边吗？”
“酒店。”
“走吧，我带你出去打车。”青年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跟方文静的疲惫沧桑相比，他充满了活力，身体健康，眉眼飞扬。
方文静多看了他一眼。又因为他冷漠的态度，表情也冷漠了。
至于送她打车，她以为是警察责任感强。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背起帆布包，率先走出。
警察却一直跟着，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带着深沉的探究落在自己身上，还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强烈的针对的情绪。
方文静顿住，回头。
“我们警察要保证人民的安全。”章知意淡淡道。
方文静不说话了。
她和警官站在路边，晚风清凉，吹散了困意。
她捏着手机，垂眸，盯着脚上的鞋。
白鞋上沾了一块污渍。
“王羽绵，是怎么死的？”她轻声问。
声音被风吹走，轻得仿佛没有人说过。
章知意低头看她，浓密的并不柔顺的黑直发，脖颈纤细，白色的裙子，轻得仿佛要被风吹走。
“不能告诉你。”他笑了一声，似乎带着刺。
方文静抿唇，平静地扭头，往旁边走了两步。
章知意看着她隔着一段距离，身影纤瘦，晚风拂动裙角，几乎要融入黑夜。
他出了一会儿神，皱眉，一步迈过去。
“加个微信，方便联系。”他一手插兜，一手仿佛不经意地伸出手机。
方文静顿了一下，才眨了眨眼，缓缓道：“不用吧，已经留了电话。”
章知意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方文静。”
方文静平静地抬头。
“加个微信吧。”他宽大的手捏着手机，高大而英俊，还很年轻。
年轻。
方文静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她跟一个年轻人计较什么呢？
一个十一点多还在加班的年轻人。
她突然感到愧疚，轻轻拿出手机扫了一下。
一只漂亮的小金毛的头像。
她盯着看了一眼，良久，才点接受。
她习惯性点【不让他看朋友圈】，视线在几个组上掠过，点了【闲人】。
闲人，与她的生活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章知意没有注意这些。
他正盯着方文静的头像。
那是一个穿着雾蓝色冲锋衣，斜挎单肩包的长发少女。她的背后是高而辽阔的蔚蓝色天空、俄罗斯风格的东正教教堂，她侧着头，看向未知的方向。
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的神情宁静而深远。
他攥紧了手机，深深地、深深地盯着侧旁表情平静的女人。
“头像挺好看。”青年声音调侃，又好像带着讽刺。
方文静抿唇，不回头，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章知意也笑了。总归不是高兴的笑。
方文静看了他一眼。
那张脸太过出色，那样棱角分明，洒脱不羁，要是在杂志上看见才理所当然。
现实中，就在她身边站着，还是个警察，方文静总觉得有种割裂感。
像是某种奢侈品，跟她摆在一块儿，显得她越发灰头土脸。
她对人的情绪敏感，这位章警官一直在盯着她，且态度冷漠，不喜她。
可能将她当嫌疑人了。
室友的死，跟她无关。她想警察不会冤枉人。她努力忽略难受的情绪，以此安慰自己。
出租车停下，司机一看章知意这身警服，立即掐了手里的烟。
方文静上车，清亮的眉眼在黑夜中黯淡。
章知意突然撑住车窗，碎发被晚风吹乱。
棱角分明的脸晕在深夜昏黄的灯影里。
他盯着她，神情冷漠。
最后却只一字一句重复她的名字：“方文静。”
方文静回头：“？”
“我随时会联系你。”章知意挥了挥手机，张扬的眉眼在黑夜中依然那么明亮，刺痛了方文静。
他看着她。
方文静毫不在意地回过头去，瘦削的背影融入黑暗，坚决，冷漠，消失不见。
她觉得这个章警官有些奇怪。
莫名其妙。
但她也是第一次当嫌疑人，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待遇”。
章知意久久地、久久地看着，直到车辆只剩一闪一闪的光点，汇入万千灯火，再也无法分辨。
他迈开长腿，快步走进派出所。
“老章，法医那边有消息了！”王鸣大嗓门喊。
章知意迅速抽走他手中报告。
“急性心肌梗死。”他喃喃，顺手拍了一把王鸣后脑勺，“叫谁老章呢！没大没小，叫哥！”
王鸣凑他跟前一起看报告：“唉问过她同事了，他们是单休，又碰上五一大促，已经连续上班半个月了，还天天加班，才二十四岁，可怜。”
他拍拍章知意的肩膀，叹气：“她那个室友，人都死了三天，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还有啊，她竟然跟王羽绵一起住了两年，两年啊，不是两天，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冷漠的吗？真的太奇怪了。”
章知意盯着死亡原因那几个字，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第1章 chapter 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