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重生）》问尘九日

27、第二十七章

　　柔贵妃怀孕的消息甫一传出去，各宫的妃子便一个接一个地过来道贺。

　　姜云舒虽然疲于应付，但她为人从来随和，也不好拉下脸来赶她们走。宫中寂寞，女人们凑一堆，嘴皮子便闲不住了，盛殊在这华清宫里住着，难免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她们说：“贵妃娘娘很快便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若是个小公主倒也还好，但若是个皇子，那二皇子盛殊再留在这里便显得不尴不尬了。”
　　“皇上这样疼爱柔贵妃，若她得了个皇子，只怕这太子之位便就是这位小皇子的了，盛殊若是还留在这，确实是一言难尽。”

　　盛殊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一开始还有点在意，但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姜云舒毕竟不是他生母，也尽心将他养到这个岁数了，到时候要弃还是要留他，都无可指摘。
　　他记得姜云舒说的那句：“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护着你。”

　　盛殊虽然感动，但却不敢尽信。

　　转眼间便过了三月，天气渐渐转凉，柔贵妃心里挂念着盛殊，怕自己在怀孕的这段时间里，少年心里会生出自己被忽略的失落，于是常常做了点心，到太傅讲学处去送给盛殊。

　　盛殊的身形愈发抽条，很快就长过了姜云舒半个脑袋，他脸部的线条日渐锋利，眉如墨染，眼若藏星，生的既不像皇帝，又不太像阿云。但随着年纪渐长，盛殊的话也越来越少，不高兴的时候，经常连句敷衍的答话都欠奉。

　　姜云舒和他话不投机，但却和谢纨格外投缘，两人不仅脸型像，乍一看连气质也有共通之处，一旦一起笑了，便像极了一对母子。

　　老皇帝有次恰巧在，一见他俩便喜笑颜开，于是对姜云舒道：“从前你说谢纨这孩子与你投缘，朕还没太留意，如今亲眼一见，果然如此。若云舒你怀的是个小皇子，想必长大了也是这般可爱模样。”

　　老皇帝同姜云舒回去的路上，想到方才几乎没吭声的盛殊，思忖片刻后道：“盛殊如今年十七，是时候该给他立个皇妃了，让他出宫开府，你也少辛苦些，专心为朕生下这小皇子便好。”

　　姜云舒眉微蹙：“陛下，您看不出来吗？殊儿他喜欢的是无忧，如今无忧年纪尚小，论及婚嫁总归还是太早，不如待殊儿加冠，那时再做打算。”

　　“这自古婚嫁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他自作主张？”老皇帝道，“再说那谢纨是谢家独子，谢家宝贝得紧呢，哪里舍得让他嫁出去？”

　　姜云舒显然有些不太高兴：“殊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前便不用臣妾操心，如今长大了，便更不用臣妾费心了。除非他哪日自己向臣妾提想出宫的事，否则臣妾不会这么草率地让他成亲开府。”

　　“你又跟朕生气。”老皇帝不悦道，“盛殊这孩子，自小便跟着阿云，后来又亲眼目睹了阿云的死，若说他心里不恨，朕不信。可他又偏偏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只口不提他生母，这样的孩子，心思重，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咬你一口，朕早就想将他送走了。”

　　“殊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臣妾最清楚。”姜云舒说，“即便是他今后做了什么错事，那也是臣妾教得不好，陛下不必将他说的这样难看。”
　　“臣妾先告退了。”说完姜云舒便转身走了。

　　剩下老皇帝在后边无奈地轻喊了一声：“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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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云舒早年有过两次身孕，但因为体弱，头胎不幸流了产，第二胎是个早产儿，从肚子里出来便是死胎，故而此次皇帝格外上心，一日三餐前都要让太医给姜云舒号脉。
　　但饶是如此，姜云舒的身子也没比先前那两次好多少，反而愈发不适，前四月尚且只是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后几个月更是一站起来便头晕，无论白天黑夜，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盛殊每日都会来看她，见她憔悴异常，太医也语焉不详，只说柔贵妃身体孱弱，需要好生进补。但她身上害的那些病，却没一个太医敢用重药，只怕伤了她腹中龙子。

　　他心里为姜云舒着急，嘴上却又不敢说，怕姜云舒会误会自己是讨厌她肚子里的孩子。

　　姜云舒变得异常嗜睡，只有在盛殊和皇帝来的时候才会睁眼，但总也不是太清醒的状态。她见盛殊次次来都欲言又止，于是便轻声问：“殊儿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盛殊摇了摇头，悄声在她耳畔道：“儿臣以为，那些太医都不肯与您说实话，那皇上呢？他有没有与您说过？”

　　姜云舒愣了一下，才道：“怎么会呢？太医们说本宫这胎很好，孩子没有事，只要再挨一月，这孩子便可顺利出生。”

　　“您不许骗儿臣。”盛殊难得示了一次弱，“比起这个弟弟，儿臣更关心您的安危。”

　　盛殊在华清宫住了快七载，这还是头一回同她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姜云舒鼻子一酸，闷声道：“我不骗你，不会有事的，无忧不是总说本宫是个好娘娘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好人总会长命百岁的。”

　　但姜云舒其实是知道的，皇帝告诉她，太医说她肚子里这孩子很有可能生不下来。可这孩子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不可能说不要便不要……

　　第二年春末，姜云舒早了月余便要临盆，她疼了一整日，血流不止，但也仍然没什么动静。接生的产婆和太医们往往复复，最后依然还是束手无策，只能跪地叩首道：“皇上，娘娘这一胎不正，小皇子是脚先朝外出来的，奴才们实在已经尽力了……”

　　“小的保不住，那便只管大的。”老皇帝坐立不安，在柔贵妃的寝室门口往复，“云舒现在如何了？让朕进去看看她。”

　　宫人们不敢拦，只能劝：“皇上，产房内不洁，陛下九五之尊……”

　　老皇帝推开他们，急急忙忙地往里闯。寝室内血腥味滚烫，直袭人肺。老皇帝的脚步有些不稳，近乎失态地跑到了姜云舒床边。
　　姜云舒孕后卧病在床，整个人都浮肿了起来，如今失血过多，脸上唇上皆不见半点血色，眼神灰败，聚不了焦，那一线呼吸，都像是只被一根蛛丝牵着的。

　　“云舒……”老皇帝抓住了她的手，语无伦次道，“不生了，我们不生了，你看看朕，你看看朕……”

　　盛殊原本是在殿中候着的，不过去殿外用凉水洗了把脸的功夫，回来便见那产婆与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姜云舒的寝宫跑。

　　“陛下，二皇子他……他要进来，奴才们觉得不妥，便将他拦下了。”有一宫人在门口道，“只是二皇子这……奴才们恐怕拦不住阿。”

　　听他说完，姜云舒突然清醒了些，她抓住皇帝的手，气若游丝道：“别让殊儿进来，别让他看见我……”

　　“好好好……”老皇帝红着眼，偏头对那宫人说，“你去告诉他，就说贵妃不想见他。”

　　那宫人立即便退了出去。老皇帝轻轻握着姜云舒越来越冷的手，几乎不忍看她：“朕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留着这个孩子。哪怕你没有孩子，朕也疼你，朕……好后悔，云舒……”

　　姜云舒已经脱力，连睁眼的气力都快要没有了，但她还是咬牙道：“皇上，臣妾这辈子，果然是无缘有子。那殊儿，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了……”
　　“臣妾只求……”

　　老皇帝拨开她被汗水打湿而粘在眼角的乌发，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你说，朕都允你。”

　　“殊儿是个好孩子，臣妾曾答应他，要护他一辈子。”姜云舒顿了顿，又道，“臣妾身为人母，不敢食言而肥，所以臣妾求陛下，无论如何……无论殊儿往后如何，陛下都要将他视作臣妾的亲儿子，不叫他受一点委屈，也不能叫他吃一点苦。”
　　“皇上……”

　　老皇帝的面色变了变，但那点不满终究还是被姜云舒恳求的眼神给击垮了，他轻轻应了一声：“好，朕答应你。”

　　“陛下一言九鼎……”
　　“朕一言九鼎。”

　　姜云舒抓着他的那只手徒然一松，她渐合的眼中有泪，但眼角却是含笑的。

　　殿中候着的宫人们一个传一个，最后这句“柔贵妃，薨了……”通过一个小太监的嘴，惊雷似得砸进了盛殊耳朵里。
　　盛殊在愣在原地。
　　不是说没事的……不是说好的好人总会长命百岁的吗？他还没来得及改口唤她一声母亲，还没来得及报答她这么多年付出的爱护……她怎么能自食其言呢？

　　盛殊看见皇帝推开门，失魂落魄地朝他走了过来，那时悲恸的脸与如今苍老了许多的脸重合，用同样失望且怒的眼神看着自己。
　　从前他说：“云舒走了。”
　　如今他说：“你这个逆子！”

　　盛殊嘴角微噙一抹冷笑：“陛下息怒，儿臣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