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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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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暮云面朝墙里睡下,熟悉的气息靠近,身后傅棠彦走到了床边。
强烈的酒味已经冲淡了很多,水很冷吧?这个男人,真的是爱惨了他,才会这样没有条件的什么都迁就他。原本筑起了厚厚城墙的心,像是有一块塌陷了,柔软的心绪涌进来,所以当傅棠彦掀被上床,从后面抱紧他,他没有拒绝,顺从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云——”
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傅棠彦把脸贴着他的后背,闷声说:“那一回夜袭,我被偃月刀所伤,它最厉害的地方不是锋利无比,而是刀锋上淬了毒。当时兵多马乱,大家被困在山头之上,我又受了重伤什么都做不了,若等不到援军来救只有死路一条。当时真的绝望,男儿为国,沙场捐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我却后悔为什么非要迫你说不愿意说的话,与你闹翻,以致到死都得不到你的谅解——”
在连暮云从云州回到京城之后的一年里,他们一直在一起,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恨不得把情人的全部都揉进怀里。但连暮云对他交出了身体,却没有把心也全部交出来,他的心里有一道藩篱,筑着一段不为他知的心事。他抱着他,亲吻他,依然觉得他离得好远。
情人的眼里揉不进半颗沙子,尤其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追问过,强迫过,结果闹到双方反目,为此他负气征战沙场,却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明白到,没有了这个人,自己的生命也将不再完整。
连暮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酸楚与痛苦,尸骨累累,血腥弥漫,黑夜中死亡的气息只有一步之遥。他身中刀伤和剧毒,困守在雪地里孤援无助,但在这样绝命紧要的关头,萦萦念念的人还是他。
眼眶里没有办法控制地涌上了泪意,他何德何能,这个男人对他深情至此?
傅棠彦不留一言就领兵出征,连暮云有过怨言,但这一刻,他对这个人已全无怪责。他转过身,从正面抱紧了傅棠彦,结实健壮的身体在洗完冷水澡之后,还没有恢复热气,触手一片冰凉,但心脏却始终那么有力地跳动着,他的心也随着这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在微微地颤抖。
只差一点,真的是只差一点,这个人就化作黄沙下的一堆枯骨,回不来了。
傅棠彦继续说:“文铎带着援兵赶到的时候,我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幸好他没有晚这一步,否则我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终于活着回到京城,在城门下见到你,我一点都不确定,我怕三年了,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追问都只是要确定他的心意,他爱得太深,害怕这个人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在城门之下,连暮云对着他云淡风轻地浅笑,甚至在他伸出手要他上马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只要他还肯留在他身边,已经足够了。
他圈紧了手臂,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云,我以后都不会再逼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连暮云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的隐忍和让步一阵心颤,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边拿了干布替他擦干头发,边抱怨道:“头发还没擦干就上床,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
傅棠彦嘿嘿一笑,“你不生气了?”
连暮云瞪他一眼,“傻子。”
傅棠彦乘机抱着他的腰求欢,“我好想你,给我好不好?”
连暮云气结,“你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对别的人没有兴趣。”傅棠彦的手已经伸进了他薄薄的衣袍里开始抚摸他的身体,禁欲三年,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
“云,可以吗?”
“你再问就回家去!”
连暮云说完就别过了脸,白皙的脸染上了绯红。得到他的默许,傅棠彦把他扑倒在床上,热情冲动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月色从窗扉中透进来,朦朦胧胧,像是薄纱一样,照着身边人熟睡的脸。
连暮云专注地看着傅棠彦的睡颜,塞外的生涯一定很辛苦,他瘦了好多,但也壮实了,虽然睡着了,但依然透出性格中的直率刚毅。
轻轻地伸手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真的是累了,在马上颠簸了几天,又跟他缠绵了两回。不忍心吵醒他,连暮云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悄悄地出了房间。
月影西沉,天将快亮了。
晨风从庭院的上空掠过,往事像是缺堤的洪水一样涌上连暮云的心头。
他对傅棠彦说过他的娘亲死了,那时候他撒了谎。他的娘亲在他五岁那年跟人私奔,这件事成为连家的耻辱,连韬把失望都转嫁在他身上,大娘甚至捕风捉影怀疑他不是连家的骨血。他自小就被孤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关心,一个人孤孤单单。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家里的白眼和冷漠,决定离家出走。十岁的孩子,未经世事,离开了家门又能够做些什么?茫茫人海,他不但没能找到他的亲生娘亲,最后还被人贩子看中他漂亮的容貌,被拐卖进了青楼。
被关押在柴房里,他求救无援。一同被关着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两人同病相怜,冷夜里饿着肚子抱在一起取暖。买主喝得醉熏熏,对他强行施暴,恶臭的酒味熏得他吐了出来,他拼死挣扎,却没有办法摆脱压在他身上的恶人……
失神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连暮云用手捂紧了脸,事隔十年,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当时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凄惨的叫声。
在身体几乎被撕裂的时候,一同被关着的那个孩子极力挣脱了绳索,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操起木棍,打死了那个人,然后带着他逃了出来。
另外的那个孩子是个孤儿,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因为杀了人,所以他们不敢出来,在乡间躲了几个月,一直挨饿,最后那个孩子决定送他回家。
饿了的时候他们一起分一块红薯,平摊半碗粥;生病了的时候那个孩子整夜不睡抱着他,低声跟他说话安抚他。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给了他生存下去的希望,在惨遭欺凌之后,他就断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不舍得走,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他。
“我们这样下去,到最后一定都会饿死的,我要去学好本事,等你长到十六岁,我就会回来接你。”
因为他的承诺,他终于答应回家。
那个孩子把他送到家门之外,就停下了脚步。那时候正是天色将明的时分,那个孩子藏身在石狮子背后看着他,他一步一踌躇,强忍着不去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