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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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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午后,连暮云带着书僮九淼买完所需走出“砚墨斋”,大街上正一片忙乱,在路旁摆卖的商贩被护城军催促着清理出道路来,人潮攘让的城门大街完全没有了平常的样子。不知道又是那家的官员经过扰民了,他皱了皱眉,年轻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讥诮。
送他出门的老板吴少言连忙解释说:“连公子没有听闻吧?傅少将军今日回城,这都是在为他通行做准备。”
以二十岁之龄带兵出战西北,傅棠彦三年来打下十三场胜仗,战绩彪炳,今朝凯旋归来。吴少言一脸后生可畏地继续说:“将门无犬子,傅少将军真是人中龙凤,听闻当今天子都要亲自接见为他洗风——”
跟在一侧的九淼偷眼打量连暮云的神情,见他脸色还算平静,才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当日傅棠彦出征前,与连暮云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当时他也在场。三年来两人音信不通,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他当然知道自家公子对“傅棠彦”这三个字有多忌讳。
“走吧。”
连暮云头也不回,举步走出了“砚墨斋”。
繁华的城门大街硬生生被清空,一主一仆走在路上,颇有些突兀。九淼试探着问:“公子,不是说还要到采香坊买桂花糕的么?”
“现在不买了。”连暮云仍旧走得不徐不缓。
九淼挠头,再这样走下去,一定会与凯旋归来的傅棠彦在大街上撞面的,如果这两个人当众争执起来就麻烦了。他苦思无计,身后已经响起杂沓的马蹄声,扭头看去,旌旗开路,大队的人马正往这边而来。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原以为傅棠彦还有一会才能进城,一丝侥幸尚存,但现在人都已经到了眼皮底下,想避开也没有法子了。
傅棠彦骑着高大健壮的骏马进城,一眼就看到笔直的大街上闲庭信步的飘逸身影。
完全没有防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连暮云碰面,他在马背上错愕当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丝激越的情绪迅速地涌起,来不及细细辨明,他已经一夹马腹,像箭一样冲了过去。
听到急骤如雨的马蹄声,连暮云缓缓地回过头。
乌黑飞扬的发丝,俊秀如玉的白净面庞,明亮如星的眼眸……,傅棠彦看着日夜挂念了三年的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的心轻轻地颤抖,勒着马缰绳的手攥得紧紧的,竟有了面对千军万马时的紧张与不敢放松。
连暮云嘴角挑起,狭长的凤目,忽然就流露出一丝轻浅的笑意。
马上的人,三年塞外的风沙,长得更高更壮,皮肤也晒黑了,眉眼沉稳,像是可以支撑起一方天地。
虽然他唇边的这丝笑意轻浅得几乎看不见,但傅棠彦立刻就确定了,心里像是有春风吹过一下子冰雪消融,他在马背上伸出了手,“上来!”
连暮云扭头看了看他身后。
随行的官兵都已经赶了上来。傅棠彦从沉迷中清醒过来,掉头吩咐走在最前面的近侍文铎:“回去跟我爹禀告一声,说我有急事要办,入夜前会回到家里。”
“少将军——”文铎一心想制止,将军府此际都已经准备好迎接凯旋归来的少主,但人进了城还是走掉了,让他如何交待得过去?
傅棠彦瞪他一眼,文铎未及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里。这个少主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从来说一不二,一旦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连暮云收回目光,傅棠彦的手还凝在半空,他搭上他的手,借力跃上了马背。傅棠彦豪爽一笑,策马快速地离开。
看着各自的主子同乘一骑离开,九淼和文铎面面相觑。城门大街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九淼忽然间心灵福至,又不是急需,但偏偏要挑这个日子到城门口的这家‘砚墨斋’来买纸笔墨,傅棠彦今日归来,连暮云是一清二楚的吧?
“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傅棠彦带着连暮云同骑一马出了城,一直策马跑进了枫林里才停了下来。枫红如丹,落叶铺满了一地,京城的秋意已浓。这座枫林他们以前常来,很偏僻也很安静,不会有什么人打扰。
他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然后伸手把连暮云也扶了下来。
“你想听我说什么?”
连暮云斜倚着一棵枫树,双手抱在胸前,衣袍流泻,意态闲适。午后的阳光透过树缝的空隙透下来,他脸上流露的笑意轻浅得尤如天上茫茫吹过的风儿。苦苦压抑的思念一下子决堤,傅棠彦情不自禁伸手抚了上去,轻轻地,细细地抚摸着。
“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连暮云没有躲闪,也没有拒绝,清澈的眸光倒映出红彤彤的枫叶。傅棠彦把头颅凑过去,用炙热的唇封住了他甘甜的唇齿。
忘情的一吻由浅入深,连暮云突然伸手推开了他。
“连暮云!”傅棠彦受伤地看着他。该死的,他如果要拒绝,在城门下就不要跟他走。既然肯跟他走,现在又来拒绝是什么意思?把他耍得晕头转向很好玩是不是?
被他怒目瞪视着,连暮云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少将军不高兴了,我也有脾气,当日是谁一声不哼就跑到西北打仗去的?现在回来了又找上我,还真当我是你养的狗,丢根肉骨头就随召随到?”
傅棠彦简直比窦娥还冤,“你的良心才是教狗叼走了,当日是谁搁下狠话,我才一气之下请缨出征的?我在战场上整整三年啊,死里逃生无数回,你甚至连半只字也没有传给我!”
连暮云反讥道:“我不给你写信,难道你就不能写给我?”
“你自己的性子自己清楚,在气头上会看我的信吗?只怕一见我的笔迹你便撕了。况且我是去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带兵操练,行军布阵,时刻铠甲在身不得松懈,有多凶险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好几回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说到委屈处,傅棠彦的眼眶里有泪意闪动。在战场上千艰万难,生死只系于一线,因为放不下这个人,所以对自己说一定要活着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日夜思念的容颜就在眼前,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比风刀霜剑更加伤人。
不管是谁,为什么只要是先爱上,就注定要受到伤害?丹心赤诚一片,却被践踏得七零八落,他倔强地把脸别了过去,不愿意再多看这个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