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六回 事皆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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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至丹霞山，心中忽然就静了下来。此时丹霞，漫山遍野盛放着木槿花，空气里都是一种甜而暖的味道，我远远望着山顶的房子，不由脚下生风疾步走去，衣袖飞动带起微风，触到木槿丛簌簌落落地缠了一身花瓣。
院内竟然出奇的安静，只有丹生静静地坐在屋檐下晒书，抬头看到我，面上也无惊讶，只说道：“大师兄好，师尊在内庭等你。”
他还叫我大师兄，便说明她并不是要逐我出师门的，我反而慢了步子，见了面，她会跟我说些什么呢？我又跟她说些什么呢？
少顷当我站在屋外，还是没想出个主意，其实这么些天我又何尝有了明确的想法？
正想着，门却开了，屋内昏暗，蒙蒙地影出个轮廓，她又走了两步，我才看清楚，其实根本不用光亮，她也在我心里清晰可见的，惯常穿的淡翠色的袍子，腰间碧色缎带上的刺绣纹样，甚至白内衫上的麻丝交纵，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静静看着我，微微一笑道：“长生，你回来了。”
我该跪在地上给她行礼才对，可我只想走过去抱住她，我迟疑着，迟迟没有行动，无论是跪下，还是拥抱。
她却不甚在意，用手在空中一拂，将我身上的花瓣尽数落下，正了颜色道：“若是我不招唤，你可是永远不回来了？”
我摇头道：“我自然是要回来的，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除了你，还能守着谁呢？自然这句是没勇气说出来的。
她责备道：“这话好不糊涂，你若有地方可去，便不回来了么？好歹我与你师生情谊近两千载，你便因我一句话就要不告而别么？”
她似乎将为何罚我忘的一干二净，这话一出倒把我心头的话堵得无法开口，只好道：“是长生的错。请师尊责罚。”一时习惯竟又将师尊二字叫出口来，心中只是叹息，我本下定决心再不叫她师尊的。
她看了看我，轻咳一声道：“身为本门大弟子，你如此莽撞行事，我自该重重罚你，一会儿你自去领仗罚……”她大约实在不知该说杖罚多少才好，静了片刻侧头一笑道：“罢了，我本不会这般体罚，更何况就你如今这泼皮性情，我便是打得你皮开肉绽，只怕也不生效力。这样好了，罚你在三日内修华堂将通真妙书十八册抄上一遍，其间若有一个错字，便需加抄一遍，你自去告之丹生，由他监督，半点法术也不能用。”
通真妙书一十八册，怕是几千万字也有了，要我三日内抄完，还需丹生看着，又不能用法术，真真是比打我几棍还难受。我摆出张凄惨表情她想要求她多宽限些日子，却看到她目光闪烁，嘴角轻轻一抿，显然对我这份可怜巴巴的样子是很受用。
看她心情好，我的心也跟着雀跃着，罢了罢了，不过便是三日辛苦，我且再好好思虑思虑，当下只道：“多谢师尊恩典。”
她点点头道：“你且去吧，我这厢还要出门，回来查你进度。”
我忙道：“师尊要去哪里？需我陪伴么？”
她微笑道：“你自去领罚，休想偷懒。我不过出门访客，霞生陪我即可。”
我点头退出来，走出半晌才敢思忖，不知她发现我胸口的结子略有松动没有，想来是没有，不然怎会这般如常的态度对我。我此去多日，她竟然一句不提，仿若我只不过下山偷摘了山农的果子，回来领个小小的惩罚，这又是何缘故？正独自边走边想，却见驻生走过来，他见我过来忙道：“大师兄，你可回来了，那昆仑山好玩不好玩？”
什么昆仑山？我何时去了昆仑？
驻生又道：“你今岁可是出去玩得高兴了，且与我说说，那昆仑万年寒冰对功力是不是有长进？”说着对我迎面一掌，我堪堪避过掌风。他又从侧面对我挥掌，我无心与他比试，只将身一旋退后了几步。
他见我不理他，也没了意思，收势说道：“瞧师兄愁眉不展，难不成是因为晚归两日，给师尊责罚了。我看也该罚你，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就不说那瑶池宴会该是霞生去了，那衡山论道该让丹生去，只说这昆仑武会不该给我去么？却都回回给你拨了头筹，你若好去好回倒也罢了，偏偏贪心的很，在外面逍遥的不肯回来。快说说师尊罚你些什么？也好让我心里舒坦好过一点。”
原来驻生他们以为我去昆仑山参加武会了，是麻姑说与他们听得？难怪我见丹生时，他面色无波，只是麻姑她为何如此？正疑惑不解，驻生又唤我道：“师兄，到底是何惩罚，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我知他是个说东向西的个性，便道：“多谢好意了，若是旁的，我定找你帮忙，如今这个你却是帮不上半点忙。”
果真驻生热切道：“不行，咱们兄弟情深，我哪能袖手旁观看你受罚，快说是何惩罚，师弟一定鼎力相助。”
我点头道握住他手道：“驻生好师弟，真算师兄平日没白疼你，那我此次可全靠你了。”
他面露视死如归的表情，冲我拼命点点头，我心中好笑，慢慢说道：“师尊罚我……三日之内……将通真妙书抄上一遍。”
驻生听毕喉头哽噎了一下，忽然松了我的手调转方向就跑，我冲着他背影喊道：“驻生，我也不多给你，就前六册吧，晚点可过来修华堂帮我啊。”
到底是灵鹿投胎，瞬间便跑的不见了踪影。我低头一笑，真是羡慕他这般快活，慢慢朝前走，又想到麻姑替我说的谎话，真是难言的困惑，她又为何要替我隐瞒呢？一路走至修华堂，早有丹生等待在此，见我进来便将桌上纸墨笔砚和通真妙书指与我看，道：“大师兄，请入座。”
待我坐了下来，丹生取出一支绕云香，将其点了对我道：“大师兄，得罪了。”
我心知他要做什么，便点头道：“请便。”
丹生拿香将我连同桌椅熏了一遍，又将香插在一旁香炉打上标记，这绕云香能生出结界，除了点香之人，谁也不能进出，我瞧那香上标记的刻度，笑道：“多谢小师弟宽限半日。”
他道：“师尊出门来回五日，我也不算放水太多。”
我又问道：“你可知师尊去了哪里？”
他道：“师尊去了昆仑墟。”
昆仑墟？依驻生所言不是我刚从昆仑墟回来么？怎么她又会过去呢，忙又问道：“师尊她过去做什么呢？”
他摇摇头道：“大师兄，通真妙书共十八册，你若不加紧，怕宽限半日也不够。”
我知丹生脾性，也不强求得到答案了，安心翻开第一册，拿笔在砚上舔了舔墨便抄了起来。通真妙书言语晦涩，开篇就讲着仙人所必要的修身养性，不知道她是否想我如此修身养性，只是我一字一字抄下去，却似乎半句话也不能明了，麻木的写下去，到了次日黄昏时分竟也抄了十二三册，丹生为我送食过来，见我埋在厚厚的纸稿后面，都忍不住劝道：“大师兄，莫要贪多，歇一歇吧。”
他哪知道，我手下疾书，可眼前的墨字却渐渐晕开，似化作云雾飘袅，于朦胧中又生幻境。
似是过往的岁月中，也是在这间屋内，麻姑教我习字，那时我不过初修人形，正是坐不住的时候，也是因她要求，耐着性子描一笔一划。屋中似乎熏的也是一样的香，午后阳光最盛的那一刻，熏香淡青色的烟雾总被光芒照的发白，而她的眉目掩藏在那烟雾缭绕之后，看我发呆便会轻轻叱责一声：“长生，收心。”
那时我的心结还未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如春日煦煦和风般惬意而舒缓，不知何时，又是什么把那样的感觉偷换，让我如今的生活几乎分崩离析。
我甩开手中的笔，猛地站起身来，趁丹生不妨便已走至结界之外，又迅速反手将绕云香封住。丹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扑向还未燃尽的香，可却迈不出半步，一时大惊道：“你何时练成了拂手结香？”
我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那燃香头在掌心熏出了个通红的伤口，此时才泛起痛意，此时禁不住摇头道：“我确也不知。”
丹生忍住气道：“大师兄，你且冷静些，你不过再有四五卷便抄完了，何必于此时前功尽弃？快将我放出来，今日之事就你知我知。”
我确实不清楚自己何时练就成了拂手结香，刚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可此时我却不能再将自己与丹生换一换位，我道：“丹生，便是我坐回去将通真妙书抄上千万遍，我也做不到那无我境界，你愿意守着你的执著，可我也决定放手一搏。”
丹生恨道：“大师兄，你何其糊涂啊！你真真辜负师尊爱护之心，你可知师尊她……。”
我笑着打断道：“你说错了，我怎会辜负她，只是我要的更多，不只爱护那么简单。”
专心念了个决将那结界越封越密，丹生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我对着结界内愤怒的丹生抱了抱拳，转身出了严华堂。
一路疾奔，四围的景物都一晃而过，唯独往事历历在目。
心底也不知道要跑到那里才算好，最后停住脚发现是那片荷塘，小舟依旧系在岸边树墩上，安安静静地半隐在接天荷叶中，我跳了进去，晃晃悠悠的划进了花叶深处。
夕阳已沉，塘内荷叶生的密密匝匝，越向内划越发没了光线，黑暗中弥漫着阵阵幽香，我恍悟到我这是要去何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六回 事皆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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