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似浮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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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宴罢，神仙们告辞四散。自昆仑山到丹霞山，绵绵七万里山水，便是最快的锦云车也需飞上两个时辰。
我骑在云头控着方向，却忍不住时时回头望她。
此刻她薄醉未醒，面晕春色，神色恹恹地陷在云中。
我暗自嘀咕道：“神仙居然也会喝醉酒。”
她向来看我的心思一清二楚，也不和我理论笑了一笑，轻声道：“长生，去替我寻些水来。”
我回道：“这不村不店半道上，哪里去讨水。”说着还是站起来，她即要喝水，我如何能不立刻给她寻来。又怕她素来挑剔，只爱喝丹霞山的泉水，扶着车轼眺望一番，回头说道：“前面不远就是赤松子的云阜山，我去替你讨些干净雨水来。”
她听了却神色一凛，冷笑道：“长生，你如今大了，心思藏的越发的多了。”
我壮着胆子道：“奇怪了，不是说不在意么？那今日和人斗什么酒？”
她冷哼一声道：“你这是在和我说话么，只怪我平日惯坏了你们。”说着施法加快了云车，唰的一下停到云阜山顶，又对我道：“愣什么？那还不快去帮我讨杯水来，即是到了赤松子这里，你就去讨一杯金华雨露来。”
赤松子乃司雨之神，最擅用雨水精华酿造仙露，这金华雨露虽是个稀罕玩意儿，可凭着她的名号，也不怕讨不来，想到这点我心底却是黯然。默默下了车，拖着步子慢吞吞地朝赤松子的府邸走，见了门口两个小童，作揖鞠躬道：“我乃丹霞山麻姑座下弟子长生，师尊路过此地忽感口渴，特向太虚真人讨一杯金华雨露，还请两位仙童通报则个。”
二童本是瞌睡连连，听得此言立时细细望我一眼，又对望一眼，显然是被麻姑的名头惊得不小，其中一个小童先回过神来，忙控背躬身道：“还请仙人稍待片刻，我这就去禀明家师。师弟，你且先领了长生仙人进内等候。”说着忙转身去了。
仙人一词听得我心情略为舒畅了些，想我不过一个刚修人形几百年的小长生，也能被唤仙人，可见我近来的功没有白练。且说我被余下那小童领进了正殿，环顾一圈，不过是寻常的朝南大殿，中央供着四帝，只设了一张朱漆雕花的香几，几上一对素金香炉，正悠悠散着香烟。
我心底才不耐烦拜这个赤松子和炎帝三公主，可我们丹霞山的面子总不能被我短了去，于是走上前去，以左手拈香注炉，三匝礼拜。拜闭我转身问那小童道：“敢问这位仙童，你们仙炉奉得可是荟萝香？”
那仙童两眸一亮，忍不住夸耀道：“的确是荟萝香，此香乃家师冬日里亲自到终南山荟萝林中觅得上了千年的古木，只选树心硬木，切成寸丁大小，又在初春首开的荟萝花露里沁透，再放至纯风真火炉中烧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沉香，长生仙人年级不大，却忒好嗅力，居然一闻便知。”
我微微点头，忙道缪赞。其实我那里有这般本事，知道这么清楚还不是因为麻姑她无事时顶爱钻研些古怪的方子制香，她不过脑袋瓜灵光一闪，却苦了我和驻生，这荟萝香算是简单易制的了，如若是我们日常惯用的玉宇无尘香，还不知道又要多费多少功夫了。只是这炎帝三公主怎肯愿意奉这个香，也不知赤松子是与她如何说的，我正想着，却听道刚才进内的小童朗声道：“老师到。”
我忙回首作揖，恭敬道：“麻姑座下弟子长生拜见太虚真人。”那赤松子还了礼，又请我坐下，我这才敢抬头对着他打量一番，此人长身玉立，颜如朝霞，看起来若凡人三十岁上下，我不由心道：这赤松子倒是生就一副好皮囊，若貌相再年轻一些，只怕比我长生也不差到哪里。只是衣着不拘小节，一件素袍在腰间随意拿丝带一系，恐怕是着急见客随便披了个外衣就出来了，他这随意劲儿和那锦衣华服娇贵无比的三公主真真不像一家人。我这心里一打岔，便漏听了赤松子一句问话，那敢要他重复，只得点头表示同意。
他见状微叹口气道：“她既然不愿进得云阜山，就请你代为问候了，算起来我与她已有千年未见了……”说到此又是微微叹气，半晌又指着一边道：“这两瓶金华雨露乃百年初雨练就，权为她润喉。”说着身旁小童便盘托了两个玉色双耳瓶奉于我手。
我慌忙接稳，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上仙厚意，唯恐师尊久等，长生就此告辞了。”
他呆了片刻方才点点头，嘱咐了童子送我出来，那童子也是个好说话的，边走边对我闲话道：“麻姑上仙好大的面子，这种金华雨露我师傅百年来才练了四瓶，前年替庄武帝疗伤用了一瓶，去年我家夫人给炎帝过寿备礼，也才讨了一瓶去，今天你师尊不过解个渴来，我师父竟将这剩余的两瓶都翻了出来。哎，也亏得我家夫人今日出门坐客，不然又有得纠缠。”
这话该是恭维之意，可我听了心里倒不甚痛快，眼看快到山门，便要那小童就此留步，独自大迈云步，朝锦云车奔去。
她见我手上的瓶子，自取了一瓶，打开抿了两口便就放下来了，重靠回车内。坐了片刻似乎颇为无聊，便吹了口仙气将车帘掀开，此时暮色苍茫，有暖暖霞光照到她面上，又有丝丝絮风吹起她的发丝，可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美，只是对着天际发呆，细望过去似乎带着个恍惚的笑容，我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轻咳一声转过身去驾车。
她倒回过神来，随手将那剩的大半瓶金华雨露递给我道：“你也润润嗓子，赤松子素不喜待客，想来也没有给你奉茶。”
我一愣，伸手接过咕咚几口喝净，抹了抹嘴。
她问道：“滋味如何？”
我回道：“清淡的很，还不如我收的花露香甜，可见这世上东西大多盛名难付。”
她扑哧一笑道：“好大口气，若是让别的神仙听到还不知怎么说我教徒无方呢，也是长生你傻有傻福，跟我出来这一趟不说见识多少，便这几口雨露也长你百年功力，可真便宜你了，回去若让驻生知道，只怕又要说我偏心。”
我听她这么说心头好受了不少，要不然今天也太憋屈了，谁说神仙们都风轻云淡，不关世事，酒席上我听了太多的闲话，我真怕气的要显出原形了。
忽然几滴雨飘落下来，幸而我驾着云车跑得飞快，瞬间便跑出了云阜山界。
下就下吧，看雨滴能有胆量跟着我们飘到丹霞山去。
我虽愚笨，也知道她根本不在意赤松子，可是他们好歹总有过一段过去，她的过去我都在意，我都羡慕。
只因为她的过去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不能看透一丝一毫。
这话有些混乱吧？
其实我自己的确不清楚，我从来是个稀里糊涂的小仙，我只知道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爱她，我真是爱她。
她是寿仙麻姑，天上那么多神仙，不知道能有多少比她寿命更长。谁不晓得东海之深，要东海变成桑田得用多少千万年？她有次说闲话提到曾看过三次，口气淡的像是我说昨晚看了一次日落。
也许她经历的岁月实在太漫长了，于是某个无聊的日子，就漫不经心的造出了我。
说得冠冕堂皇，我是她座下大弟子，说得寒碜点儿，我是她手里的一根金丝绞绳，用来结绳记事的。可她实在是个散淡的仙人，我活了快两千年，身上一共也只有六个结子。
五个属于她，一个属于我自己。
我是她亲手用一缕缕金丝编成的，因此她随便瞟我一眼就能将我的心思看个一清二楚。可她编在我身上的五个结子，我却一丝也不能看透。
世人说最难读懂的是自己，这话一点也不错。
所幸身上还有一个结子让我懂得透彻，这结的样子和其余五个有些不同，坦白说这结的确不怎么好看，就是个死疙瘩的样子，跟她双手轻巧的编出来的那些梅花结，元宝结一点也不一样，这死结是我一千七百岁上能变化成人型的时候，自己费了三日三夜结出来的，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结子，也是她唯一看不透我的一个结。
当然她从没想过去探究我这个结子，我不信她用点儿心会解不来我这点低微法术。
尤记当时她见我闭门几天结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只淡淡说道：“不错，至少我参不透。”后来看驻生那样笑话我，又道：“我案头刚好有本结花样的书，霞生拿来给长生看看吧。”
我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我知道这死疙瘩结得丑，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费心看一看这结子。
但她似乎对什么都不用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似浮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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