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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竹马竹马 ...

  •   BGM:失落沙洲

      [01]
      黄嘉新在搬进新公寓的第三天就弄丢了自己的钥匙。
      前一夜他宿醉,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隐隐约约记得在爬楼梯的时候遇见了谁。那人扛着自己回到公寓,也是很体贴,又是帮他洗脸又是帮擦身体。可他当时也是醉糊涂了,压根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就拉着人家说好兄弟,哥将来要报答你,还把自己家的钥匙拱手送上。
      让清醒之后的黄嘉新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自己这样的愚蠢行为,而是对方真的收下了。
      他气得从床上蹦起来,直接跑到保安室调出监控。
      因为记不清楚确切的时间,他只能把昨晚的录像全都看了一遍。直到后来保安大叔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才又加快了倍速。好在他最后终于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缓慢地背着他走进了他租的公寓,过了很久才又出来,回到了隔壁的房间。
      黄嘉新从来没见过他的邻居,毕竟搬过来也没多久。他快速跑回去,按响了他家隔壁的门铃。听见屋内传出一声“来了来了”,黄嘉新在等待的这几秒钟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监控录像中的那个人影。

      当年对方也是这样温柔地对自己微笑,像是能包容他所有的顽劣和任性,然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那个瞬间,黄嘉新想冲上去抱住他,却还是松了松脚步又退回原地。
      于是他只好说:“好久不见,管栎。”

      [02]
      管栎有料到黄嘉新会找到自己,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屋外响起门铃声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炖着排骨,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开就暴露在了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听到黄嘉新称呼自己全名后,他也只能收敛起自己快要蔓延到眼睛里的情绪,唯有将嘴角的笑意拉得更明显一些。
      “好久不见,小新。”
      这个久违的声音让黄嘉新瞬间像浑身触了电似的,白色衬衫下面的毛孔骤然舒张,他下意识地抱紧胳膊,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再也不敢抬起来。

      黄嘉新自诩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无论是大学时期优异的专业成绩,还是踏入社会后深得老板的器用,这份自信一直支撑着他游刃有余地走到今天。他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立场,可唯独在管栎面前,他仿佛永远都柔软得像个小孩。
      “你长高了。”管栎比了个手势,再自嘲般地晃了晃胳膊,“嗯,也变强壮了。”
      “我们有八年没见了。”黄嘉新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吓到自己也吓到管栎。他极不自然地瞟了一眼管栎的脸,心脏在那个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令人难过到几乎快要失声。

      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平静地朝管栎伸出手:“我来拿东西。”

      管栎反应过来立刻跑回屋内,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掉了碍眼的围裙,剩下一件灰色短袖像块软塌塌的布一样挂在身上,丝毫没有立体感。他把钥匙递给黄嘉新,后者别扭地抬起头,用几近质问的口吻问着:“这些年你有好好吃饭吗?”
      管栎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笑脸:“有啊,今天炖了排骨,你要留下来吃吗?”
      面前的人影转身离开。管栎从里面探出身子,看见黄嘉新那暴躁的开锁动作,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下次别再这么粗神经了,什么东西都往别人手里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底气,语气逐渐弱下去听着感觉更像是祈求。
      黄嘉新一只脚跨进门的动作停下来,他微微侧过身子,用余光打量着身边人的表情。
      步入社会之后的黄嘉新喜欢上用酒精麻痹神经,就像无数次把管栎的名字从喉咙灌进脾胃般,这次他也同样将所有曾经对久别重逢的幻想都埋在此刻灰暗的楼道里,最后只剩下沉默。
      到底还是管栎先开了口,他用声音拉住那个急欲逃离的身形。
      黄嘉新愣在原地,接着是一阵无奈的苦笑。他笑自己不争气,也笑人心居然如此懦弱,也笑原来摧毁他多年悉心筑成的防备墙,只需要那个人的一句话。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隔壁的门被彻底关上。
      一股混杂着尘埃的气流直扑向管栎的脸,吹开了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显露出那道隐隐可见的伤疤。直到空荡的走廊最后连自己心跳的回音都不剩下,管栎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是嗅到满鼻腔的干燥。

      [03]
      这晚上黄嘉新一夜未眠。
      他不喜欢光,所以每天睡觉总是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凭着记忆寻找着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努力想给自己的目光定一个焦点。可那片无限膨胀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连他的困意都要无情夺走。于是在窗外响起凌晨第一声汽车鸣笛时,他从床上翻坐起来,顶着快要炸裂的脑袋,看见手机显示的时间刚好是五点三十分。
      去买早饭吧,他这样想。一夜不睡不会死人。

      黄嘉新换了身休闲的运动服,简单洗漱完之后也懒得打理头发。准备出发时,他手里原本娴熟的锁门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管栎的声音好死不死地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响在他的脑子里。
      “下次别再这么粗神经了。”
      黄嘉新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把钥匙留在了门上。

      坐电梯下楼,物业还没上班。他注意到门口有一只正在酣睡的猫,是黄白花纹的。听见他的脚步声,它警觉性地回过头,带动着那瘦到突起的脊背,翡翠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像是在控诉被扰了休息的不满。
      黄嘉新仿佛知了错,垫着脚尖从它的身边经过。他直奔小区对面的马路口每天都有卖煎饼果子的摊子,老板看见熟悉的面孔便很自然地扬起了手。
      “哟,今天这么早啊。”
      他点了点头,说:“嗯,老样子。”

      焦热的铁板上升起平日熟悉的油烟,与早晨清新的雾水混杂一起。黄嘉新看着老板熟练的动作,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煎饼的姿势总是一样的。老板笑了笑回答说,这么多年习惯了。
      忽然他的心里有些安慰。原来念旧的,不止于他一人。
      刚做好的煎饼果子是烫手的,黄嘉新拎着塑料袋往回走。那只猫还软绵绵地躺在原地,让人误以为它是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他走近蹲下身,将煎饼果子里的火腿挤了出来。猫凑到他跟前嗅了嗅,然后没有兴趣地跑开了。

      小时候好像也有这样一只猫。黄嘉新看它瘦的可怜,跑回家拿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牛肉干撒在它面前。然而那只猫也是同样的,趴在地上嗤了嗤鼻子,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那时管栎站在他后面,边笑边揉着他的脑袋说:“猫好像吃鱼吧。”
      “那我下次去河里抓。”黄嘉新失落地站起来,回身扑进管栎的怀里。他头仰着,对上那双洋溢着温柔的眼睛,“栎栎哥哥陪我一起去嘛。”
      管栎被晃得一个踉跄,手臂却紧紧围住黄嘉新的肩膀。他弯了弯膝盖,一只手肆意揉搓着黄嘉新白嫩的脸,:“可以是可以,但是小新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黄嘉新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可当他真的碰到那冰凉舒服的河水,便什么约定都不记得了。河畔的淤泥很滑,黄嘉新来回蹦了好几圈终于一头栽进了水里。管栎着急地跑过来,黄嘉新至今还记得当时他既愤怒又紧张的神情。

      “小新再也不会惹栎栎哥哥生气了。”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黄先生,他转过身。是物业经理。他问自己在这里做什么,黄嘉新挠着头发尴尬地笑了笑。
      “我钥匙丢了,可以把备用的给我吗。”
      这里的物业相比之前小区的更干脆一些,不需要很多麻烦的手续。黄嘉新拿到新钥匙后就走进电梯,迫不及待地按了四楼的按钮。

      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告诉管栎,我很想你。

      [04]
      管栎是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昨天为了赶设计图熬夜熬到昏天黑地,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太阳已经晒到了高头。可手机显示的时间简单而直白地告诉他,现在就是北京时间的早晨七点。
      他睡意朦胧,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走到了门口。
      “下次按门铃好吗,直接拍真的很吓人。”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男生。黄嘉新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解开着,微微露出的锁骨轮廓分明,很是好看。管栎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仿佛时光倒流回中学的时候,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家门口,他也是同样地伸出了手,帮他系好胸前的扣子。
      后来他终于知道这是真的。他一脸茫然地望着黄嘉新,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来。管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钥匙。黄嘉新见他慢吞吞的,干脆一把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
      话没来得及说完,黄嘉新抱住他。管栎无法挣脱那个力度,也不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黄嘉新好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灵魂里,直到两人再也无法分开。
      “昨天的话还算数吧。”
      管栎听到从颈窝里响起的声音,笑了。他的手覆上对方宽阔的背,轻轻地拍了拍:“我从来不骗小新。”
      黄嘉新松开他,亲了亲他浮肿的两只眼睛,再去亲耳垂。直到最后实在是没时间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拉着管栎的胳膊说:“我要去上班了。”
      “那我等你回来。”管栎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晃着一串叮铃铛啷。他将其中一个摘下来,放到黄嘉新的掌心,再将它握成拳头。
      好像是在交换信物。
      黄嘉新很想说自己的本意不在于此,但这一切都被管栎那张满意的表情噎了回去。比起这种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更想要别的什么。

      忍耐不是黄嘉新的强项。

      [05]
      管栎的工作是家具设计,除了和客户沟通之外一般都是待在家里。在和黄嘉新在一起后半个月,他几乎舍去吃饭睡觉基本就是坐在电脑前,偶尔做多了菜就会给隔壁送去。起初黄嘉新还是很欣然地接受,到后来就是面无表情地接受。他在不开心什么,管栎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赶稿的第七个晚上,管栎终于提交了最后一张图。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绝对不会再学平面设计。
      可是一切都不会重来。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管栎看见里面的倒影枯瘦而苍白。他想起黄嘉新当初还没自己高的样子,扑过来就可以刚好接住。然而现在的情况完全相反。只要黄嘉新愿意,他就永远逃脱不了那个强硬的怀抱。

      他浑身都很酸,连刷牙的力气都没有。他胡乱糙了几下,嘴巴里全是牙膏的泡沫。黄嘉新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开门进来,带着不知是幽怨还是愤怒的表情,一下就把管栎整个人扛在肩上,直往自己家里走。
      管栎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说话也含糊不清。然而最后黄嘉新也只是把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问:“为什么不过来?”
      管栎张了张嘴,只想往卫生间跑。他一口吐掉所有的泡沫,再次抬起视线时黄嘉新正等候着时机。他勾动着诱惑的舌头,唇峰快速从管栎的嘴角擦过,以抹去那憔悴脸上的最后一点白色痕迹。
      他慌张地转过头去,看见黄嘉新装模作样地嚼了嚼空气。

      “是盐味的。”

      两个人交织在一起。黄嘉新把他抱到洗手台上,带着侵略性地姿势。他不停地伸入,仿佛是要把管栎口腔里的最后一丝清凉都吮吸干净。
      管栎逐渐迷失了神志,整个人的支撑点全都放在黄嘉新身上。他很快乐,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掉眼泪。
      这是一种“终于”的滋味。仿佛这个动作上一秒还定格在八年前的盛夏,淹没于恼人的蝉鸣中。而在下一个瞬间,它就已经跨越了重重岁月的山峦高峰,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自己面前。

      [06]
      “我想亲小新。”
      十八岁的管栎看着熟睡在自己床上的男孩,这样低语了一句。
      可他终究还是坐在成堆地复习卷前,以为只要专心做题,就能让他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然而这样可怕的欲望就如外面此起彼伏的蝉叫,一阵凉意过去后,又会肆意狂妄地叫嚣起来。

      闹钟的时针指向数字12。管栎关掉台灯,直挺挺地躺到黄嘉新的身边。而黄嘉新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翻过身来一把围住他的腰。
      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拍了拍黄嘉新的手:“你都多大了,还要抱着我睡。”
      被子被黄嘉新不安分的小腿踹掉了一半。管栎无奈地坐起来,从地上拉起被子,将它重新盖回黄嘉新身上。

      他垂眸看着少年熟睡的样子,动作小心到连呼吸都放轻了。借着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他仿佛看见那轻薄的嘴角不断地向上延伸,直到深入自己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里,姿态霸道又不容拒绝。
      他被人勾住脖子,顺势向下一拉。唇与唇相碰,管栎吓得差点叫出声。然而身下的小家伙只是微微动了动肩膀,像做了个酣甜的美梦。
      黄嘉新含糊了几句,管栎没听清。他的注意力还停在刚才接吻时的触感上——软软的,有些湿润,还撞到了门牙,磕得相当疼,紧张又刺激。管栎躺回去,将黄嘉新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他想找个正式的场合再跟他说一遍。

      [07]
      黄嘉新忽然停下来,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刘海,目光很快定格在眉角的斜上方。管栎慢慢清醒,看见他眼睛里闪着的光,又仿佛看到一片五光十色。
      他细细抚摸地那道隐隐可见的疤痕,动作轻柔得像水。管栎抖了抖头发,将其遮住了一些,说:“没什么好看的。”
      几滴眼泪顺着这个摇摆的动作落下来,滴在黄嘉新曲起的膝盖上。他吸了吸鼻子,用手掌把管栎脸上的湿润抹去,“你怎么哭了。”
      管栎从洗手台上跳下来,嘲笑他:“你不是也哭了吗。”
      “那都是被你传染的。”

      他被黄嘉新横抱进卧室,任由其褪去身上的衣物。周围的光是暗黄色的,像在一堆橘子中挑中了最酸的那个。他感受到下颚被人磨擦的酸楚,也感受到从背后长驱直入的疼痛。
      但不置可否,他很快乐。

      两个人折腾了一段时间,终于达到了各自的极限。管栎套上黄嘉新的短袖,衣摆从胸口一直滑落至盖住他半条大腿,宽松得和裙子差不多。黄嘉新一直睨着眸子盯着他,他浑身不自在,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你是流氓吗。”

      男人完美躲开物体坠落的轨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的鼻吸直凑管栎的耳边,后者听见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好熟练。”

      他用力地把黄嘉新推开,就算整张脸涨红也不忘磕磕巴巴地反驳。
      “你还有脸说我。”

      黄嘉新无赖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08]
      大概所有人都想拥有让时间暂停的魔法,例如黄嘉新。可就像管栎曾经跟他说过的,时间这玩意儿不仅不会停止,而且还会在你的脸上刮下一道道丑陋的纹痕。它会带走你认为最深沉的感情,和你最爱的人。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因为我们束手无策。

      [09]
      管栎看见黄嘉新瘫倒在沙发上,屋子里很闷,好像是忘记开冷气。
      小时候也有很热的天,热到人到半夜都无法入睡。但是镇子上穷,没几户人家有电风扇,更别说空调。黄嘉新每回受不了的时候都会偷偷跑到管栎家,拿着两把蒲扇,乐呵呵的。管栎见他这架势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对他笑。
      黄嘉新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详地躺在床上享受人力风。管栎有时候会比他先睡着,他只需用胳膊肘蹭一蹭示意,身旁的人就会再醒过来,继续摇动扇子。

      管栎打开了墙壁上的空调开关。黄嘉新听到声音惊醒,见到是他,又松了口气安心地直成一根长长的竹竿。
      “现在几点了?”
      昨天他在公司维修服务器加班到凌晨。真是不知道这些明星的恋情分手为什么总是要集中在一天公布,以至于热词条在五个小时之内爆了好几个。网友又爱瞎凑热闹,一边给他们的抢救增加难度,又要各种叫骂这届技术人员的能力不行,弄的他身心俱疲。
      管栎把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指尖缓缓划过他柔软的侧脸:“还早,你想吃些什么吗?”
      黄嘉新说了句不饿,就又昏睡过去。管栎蹲下来,就那样久久地看着他,久到眼睛里包含的所有爱意都化作一个蜻蜓点水的眉尖吻。黄嘉新拉住他的手,但还像是在做梦。
      “栎栎哥哥…”
      管栎愣了愣,然后笑了。他忍不住凑近了黄嘉新一些,这回听得比较清楚。少年不同时期的声线几乎重合在一起,像一根又曲又突的树枝,在炎炎夏日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他皮肤里的神经。

      是栎栎哥哥说要亲小新的,可不能反悔。

      [10]
      “那边的女孩子已经盯着我们看了很久了。”
      心情有些烦躁的管栎指了个方向,黄嘉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低低地哦了一声。那是和他们同一个小区的五楼住户。
      “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人家是在祝福我们。”黄嘉新接过卖菜阿姨递过来的塑料袋,转了个身继续说,“这次去杭州出差几天?”
      管栎头也不抬,专心挑着手里的西红柿:“三四天吧,说不准。”
      “那不行,你得给我个准信。”
      黄嘉新勾住他的背,他整个身子直往人家怀里倒。管栎仿佛听见远处的那个女生在尖叫,甚至还亮起对着他们拍照的闪光灯。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伸手捏了捏黄嘉新最近愈来愈圆润的脸,问:“是不是我不在,你都不习惯吃自己做的饭了。”
      原本他以为黄嘉新至少要假装矜持一番,叫着说怎么可能或者你想得美。可黄嘉新就是要宣誓主权一般,从身后抱住他,呼吸贴在他的颈边,说:“我就是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管栎被他弄的脖子发痒,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说,我会尽快。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省去了日常亲密打闹的机会。黄嘉新走着忽然开始哼歌,是徐佳莹的《失落沙洲》。管栎听到他唱到高潮便打断他:“别唱了,说的我好像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于是黄嘉新乖乖闭上嘴,对他笑了笑,又驱赶晦气似的呸呸两声。
      管栎到底还是走了。他在黄嘉新还在睡觉的时候拖着行李箱出了门,这次甚至都没有回到房间亲过他再走。醒来之后的黄嘉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门口,像座雕塑一样望了许久。想着他会回来吧,既然他答应过自己,那就一定会回来吧。
      黄嘉新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啤酒,那铁皮冻得他指尖生疼。自从管栎回来,他再也没喝过。因为管栎不喜欢,说是一闻到酒精的味道就想咳嗽。他也很听话,一滴不沾。
      管栎和他聊起过自己的感情史,对方是个富二代,正好也是杭州人。起初管栎说要去杭州出差的时候黄嘉新还调侃说,你是不是去找旧情人,管栎气得直跺脚,最后不肯认输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是又怎样啊。”

      “是就是呗,还能离咋滴。”

      “黄!嘉!新!”

      管栎装模作样要跳起来打他,原本没想用力,但黄嘉新的脖子真的在躲闪的时候被他过长的指甲划破。黄嘉新碰瓷似的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阵阵呜咽。他只好一边安慰一边被无限索要亲亲,直到那个满脸委屈的人满意为止。

      黄嘉新一直都很想拥有让时间停止的魔法。可打碎他梦想的,偏偏就是这样单纯,又不切实际的愿望。

      [11]
      管栎提前办完了所有事情,买好飞机票回来。没有通知黄嘉新,因为想给他一个惊喜。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管栎拉着行李和一大袋路边便利店买的零食站在小区门口,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他想也不想就飞奔到物业的大厅。高瘦的人影很是扎眼,他穿着拖鞋在昏暗的楼道里晃来晃去,好像是在找寻些什么。他喊黄嘉新,双眼通红的人转过来,挤着哭腔对他说,走了,它走了。
      好像是喝醉了。管栎闻到一股很浓重的酒精味,黄嘉新踉跄着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又对他重复了一遍,“它真的走了。”
      于是他忍着咳嗽的冲动问,谁走了。
      “猫,猫,它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管栎对这只猫有印象,因为它经常盘踞在小区的各种草坪里。黄嘉新每次从超市回来都会有意无意地寻找它,再留下一些猫根本不吃的零食。
      而管栎每次都会嫌弃地瞥他一眼,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猫不吃这些东西啦。

      大概是酒意上头,黄嘉新很快就浑身虚软地挂在管栎身上,很沉,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东西都搬上楼。他费了千辛万苦把黄嘉新安顿在沙发上,却发现鞋子半路掉了一只,但是懒得回去再找了。
      茶几上翻倒了十来个瓶瓶罐罐,他忍不住想黄嘉新这两天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想到最后又差点心碎。他从卫生间拿出热毛巾,给黄嘉新洗脸擦净身子。醉倒的人还在止不住地在掉眼泪,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嘴边不停地重复着:“它走了…它走了…它真的走了…”
      他想起八年前的夏天。搬家那日黄嘉新追在他们车子的后边,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走不要走。可管栎连都头没有回,只能从后视镜里看见黄嘉新摔在地上,自己却愣着,一点去扶起他的能力都没有。
      他轻轻覆上黄嘉新的手背,低头在他的耳边碰了碰:“我回来了。”

      小新,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呀。
      你看看我吧。

      迷迷糊糊的黄嘉新真的睁开眼来,仿佛这才认出管栎。他把他扑倒在地,哇的一声,说栎栎我好想你好想你。
      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管栎知道那是他最讨厌的小麦。它仿佛带着黄嘉新平时偶尔的霸道脾气,变本加厉地一路从混杂着情爱的口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毫不反抗地闭上眼,等待着那颗麦粒种子在他的肠胃里生根发芽,再慢慢腐烂成泥。
      可他还是好快乐。

      [12]
      有一次黄嘉新准备出门的时候,管栎站在旁边看着他换鞋。管栎问他晚上吃什么,他脱口而出说想吃牛肉。管栎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他今天回来等大餐。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管栎和朋友讲起过这个故事,朋友听完一脸疑惑,他想象不到哪有情侣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道别。他唉声叹了几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到底为什么呀,有什么玄机吗?”
      硬要问为什么,其实管栎也不知道,他只是能感觉到那天的黄嘉新和往常都不同,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崩溃,但又拼命忍着保持理智一样。

      因为了解他,所以什么情绪都能感知到一些。
      因为够爱他。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管栎都住在黄嘉新的公寓里,住在这间一样东西都没少的屋子里。黄嘉新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走,不光是管栎送他的礼物,还有他平日里自己穿的衣服。管栎骂他笨,既然要走总得带点日用品,可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又理解黄嘉新这样做的原因。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有关。黄嘉新不会带走沾染他气味的东西。
      他还是会每天早晨习惯性地在意识朦胧中松松腿,可那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勾到黄嘉新的腰肢。他木然地坐在床上,回想起对方曾经从背后搂住自己,指着窗外满世界的霓虹,对他说,栎栎你要不搬过来住吧。
      当时他还只是半推半就地笑他不实际,“我那房租还有半年。”

      管栎经常说黄嘉新是小哭包,其实他自己也是一样。他把哭声埋在被子里,仿佛只有将自己那漫于天地的难过收敛一些,那个人才能了无牵挂地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前行。

      你要加油,黄嘉新。

      [13]
      十四岁的少年依旧没把那精心构思后的表白说出口。
      他依依不舍地追在车子后面,祈求着车上的人能够回头看看自己。可它终究没有停下,甚至就连他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仿佛也成了试图挽留的拙劣把戏。
      他是亲眼看着医生拿着瘆人的针线,一针又一针嵌进管栎的皮肤里。明明前一天他还温柔地教导自己不要去报复那些欺负你的人,这样只会没完没了。然而第二天他就满身伤痕地出现,鲜血覆盖了大半张脸,如释重负地晕倒在自己的面前。
      因为打架事件,管栎被迫转学,连同家也要一起搬走。

      他哭着追在管栎的车子后面,不停地喊,栎栎,栎栎。
      栎栎你等等,我是小新啊。你回头看看我吧。你看看我吧。
      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他很想把时光定格在那一刻,这样他就可以把管栎从那块冰冷的铁箱子里夺回来。
      他们之间只差了四岁,黄嘉新曾经以为填补这个空缺就像在身高上追赶上管栎那么简单。可是现实就是无论他怎么追,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总有四十年那么漫长,太他妈有心无力。以至于后来他总是会在管栎的背影后面提心吊胆,害怕那天的事情会重新上演。
      他做了八年的噩梦。没想到有朝一日重新拥有太阳,那光亮会温暖他心底的寒谷,自然也会烧的他皮肤尽损。

      不可否认,他自私无比。

      后来他曾途经那座公寓,莫名其妙地就在冬日零下十几度的风里站了很久。他戴上口罩走到物业的大厅,装作自己是来物色租房的。他问坐在前台的小姑娘,现在还有出租的套间吗。
      小姑娘快速在电脑上查了一下,接着扬起微笑,“先生,有的,405和406,前阵子屋主刚搬走。”
      黄嘉新哦了一声,说自己会考虑,就转身走了出去。

      黄嘉新很讨厌自己对事物的妄想,只希望万物所有都能停留在最美好的一瞬。可生活让他知道乐极生悲真的存在,也让他看清自己可怕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占有欲。就像管栎曾经对他说,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它只会带走你最深沉的感情,和你最爱的人。
      管栎永远都比他看得开。
      所以生活还是要继续。

      [14]
      今天做煎饼果子的老板等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
      他比之前看上去更瘦一些,头发也剪短了,看上去干净利落。老板冲他招了招手,黄嘉新拿出手机准备扫二维码,说,“老样子。”
      老板喊了声得嘞,又开始一成不变的煎饼流程。他问黄嘉新怎么前段时间没来了,后者输入支付密码的动作停了停,抬头一脸平静:“女朋友厨艺太好,把你生意抢了。”
      “哟呵。”老板大笑起来,“那下次带她来尝尝我的手艺,让她在旁边看着,你想吃就让她给你做。”
      黄嘉新闷闷地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你的手机屏保是啥呀,怎么黑乎乎的一片。”老板看见他的手机亮起来,张口就问。
      黄嘉新下意识地想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想想没必要这样就又拿出来。他在老板面前晃了晃,指着图片里隐隐可见的两个人,“这是我,这是我女朋友。”
      “在哪拍的呀,摄影师这技术也是可以。”老板好像视力不太好,但听到这话便露出祝福的笑脸,也没管看没看清。

      “不是什么专业的摄影师,之前住我们楼上的一小姑娘在菜市场偷拍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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