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16、忽遭巨变

　　抬人回来的几个汉子也都满身是伤，却全然顾不得，见张茂已是救不回了，便在屋外商量了一会儿，留下两个年轻些的，其他人匆匆散了。

　　寒寒生平第一次见到血肉模糊的尸身，惊得胃中翻涌，恍惚听见留下那两人不停的催促王氏寻找张茂平时的账簿名册，速速烧了，王氏却只对着张茂的尸身发愣，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打懵了，任谁呼唤都再也不理。

　　那二人见问王氏无用，便又拉着小海询问。小海哪里顾得了什么账册，只顾着在家里翻些钱出来去请郎中。

　　曹婶见王氏失魂落魄，小海年幼失怙，不禁怒道：

　　“你这二人真是心狠，一不帮忙去请郎中，二不去报官抓凶，只顾着逼问什么账册，我且问你们，张家阿郎昨日出门谈生意，遭了什么祸事，竟然被人打成这样？你们好歹讲清楚，帮忙报官抓凶，才像个人样！”

　　两名汉子听了这话也不恼怒，其中一个苦笑叹气道：

　　“报官？！阿婆，您若是知道张家阿郎做的买卖，别说报官，只怕还要躲得远远的，我们不是没有人心，只是眼下为保张家人平安，那账簿名册远比报官紧要！虽然我二人无家无口，却也不能耽搁太久，若是一时寻不到，也得先顾自身了，阿婆还是先问问张嫂子详情，再说管不管这事吧……”

　　曹婶听出了话外之音，心下暗惊，虽然不知张茂暴毙的隐情，但这祸事怕是会招来官府查问，还没容得她二人想明白，小海那边已经翻出一袋铜钱，飞也似地奔了出去请郎中。

　　曹婶知道张茂已经是不行了，却来不及拉住小海，只追上去喊了句“往西四里外，陈桥村，专治外伤的何郎中”，免得这孩子失神乱跑，让官府捉去，勉强听见小海答应的声音传来，已然是跑远了。

　　两名汉子在屋里搜寻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便如之前计划，散伙各逃各路。

　　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个女人，曹婶定了定神，对寒寒道：“此事凶险，你赶紧回家吧。”

　　“我回家，婆婆也回家，小海母子怎么办？”

　　“我不回，我要去村头守着，若是小海请郎中回来时，官差还没到，便带他去北边河道土坡下面，寻个隐蔽的土洞，先藏起来，若是官差比他先到，我就顺着去陈桥村的路，拦下那孩子，不让他回村，免得被官差抓去拷问。”

　　曹婶边说着，又伸手去拽王氏，想试试看能不能将王氏也带出村去藏起来，谁想王氏只拼命的抱住张茂的尸身，目光痴痴呆呆的，任由曹婶和寒寒怎么使劲也拽不起来。

　　这一番挣扎，又耗了不少时间，已经到了四更多，眼见得东边的天翻出了鱼肚白，曹婶急得满头是汗，每迟延一分，官差来抓人的危险就迫近一分，只好再次催寒寒离开，打算自己先放下王氏，出去等小海。

　　寒寒想到村里找人帮忙，刚一出门，正碰上被马车送回村子的白柳和白杏。

　　白柳被李府收为家伎后，又被李潇举转手送给了另一位官场贵人做家伎，昨夜刚刚通宵达旦的服侍完一场宴饮，因为讨得贵人欢喜，专门派车送回来休息两日，顺路一同搭了妹妹白杏回家。

　　寒寒忙拉住她俩，将事情快速讲了清楚，白家姐妹早些年被后母欺负，多亏张家娘子收留过夜，又在吃穿上数次接济，因此十分感激张茂一家，便让寒寒赶紧去村口守着小海，她们二人去帮曹婶挪走王氏。

　　寒寒这才心中略觉安稳，跑到村口，寻了个树丛背后藏着，免得直愣愣站在空旷地方太过醒目。

　　谁想还藏了不到半个时辰，府镇差役和官兵竟一同到了！随队还押着三四名身上受了重伤的汉子。官兵从村口几间屋棚里拎出些村民，很快就问清了张家的位置，分了些人将村子围住，又留下几个守住这个唯一的出入口，其他人都进村直扑张家去了。

　　寒寒焦急的盯着往西的大路，生怕小海突然从那里冒出来，瞧见这边官兵因分队有片刻混杂，她蹑手蹑脚的挪移到远处，离开官兵的视线范围，一路往小海所去的陈桥村奔去。

　　大约跑出去半里路，就撞见和她一样独自狂奔的小海，原来何郎中外出急诊，小海扑了个空，便沿着原路折返回村，打算再从水路进城去寻其他郎中。

　　谢天谢地，她跑出来得及时，堪堪截住了他，简短告诉了他官兵已经进村抓人后，就要拽上他往北坡去，小海却哪里肯依，仍然执意要去城里请大夫，他本就比同龄男孩子壮实些，耍起蛮劲来愈发拉不住，情急之下，寒寒狠狠甩了他一个嘴巴，骂道：

　　“你个混蛋傻子，张叔白生养了你，你只管回去绝他的后吧！”

　　小海楞了一愣，大约明白了寒寒的心情，却不甘心的回吼道：

　　“我不从村子旁边过便是了！爹爹还在那躺着，我得去找郎中救人！”

　　“你爹如果死了，你请回去郎中又有什么用？！你爹如果没死，官兵是去搜捕活口，逼问口供，难道不找人救他？！你想不明白吗？！我要是你，才不会回去添乱，白费了曹婶和白家姑娘的苦心！！”

　　骂完，寒寒懒得再废话，使了死劲，总算把他拖到了北坡下面。

　　这北坡其实就是汴梁城里疏竣出来的河底淤泥抛弃之处，因此形成巨大的土坡，又因水源浸泡和修堤取土，天长日久，出了数个连绵的坑洞，洞口全隐在过人高的荒草芦苇下，极容易藏人，但也极阴黯潮湿。

　　坡子侧腰处，有个避开大道的坳子，二人摸索进去，走了几步便发现了一个向土坡深处绵延伸展极远的土洞，正好藏身。

　　二人不敢进去太远，只在洞口寻了处平整无水的空地，洞中虽没有渗水，可二人身穿夏天的薄衣，又没有饭吃，只呆了一会儿，便觉得阴冷异常，寒寒只好又去洞外远处拔了些比较干燥的枯草，在地上垫得厚实些，又裹在二人身上，凑合忍耐。

　　小海终归年幼，在突然而至的变故打击下，下午竟渐渐发起烧来，热水饭菜全都没有，寒寒不由心急如焚，只能又去拔了更多的草来给小海盖上。

　　想到早上离村时那一队官兵，怕是将曹婶和白家姑娘全都带走了，等她们来寻自己和小海的机会十分渺茫，寒寒觉得自己应该等到天色暗下来，摸回村子随机应变，至少要取些衣服食物回来，最好能再找点药给小海吃下。

　　就这样煎熬着对付到傍晚，居然开始打雷下起了暴雨，这样的天气虽然不容易让人发现她的踪迹，却也绝不会让她路上舒服。

　　她摇醒小海，嘱咐他千万别离开此地，死等她带吃食回来，然后给自己鼓了鼓气，小心翼翼的摸出洞口。

　　天色半黑，狂风裹挟的雨水，险些让她站立不稳，虽然还算辨得清大致的方向位置，却没有什么帮助记忆的标志，她担心回来时难以找到洞口，便在十几步之外的地上把野草系成死扣，又摸索些大石块，简单垒压在上面，按牢，这才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才走了十几步，突然被人从背后用手揪住头发，死死卡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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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妈妈病得严重，做手术，拖了两个月才写出这章。
虽然不是很理解和欣赏我妈的性格，但毕竟是生养我三十年的恩情，因此最近的心情非常糟糕，经常失眠到凌晨三四点。
人生上半场的主题是“不停得到”，下半场的主题是“不停失去“，生老病死，这人生的四件大事，有三件都是让人如此的悲伤，唯有女儿和相声，才能让我偶尔忘记烦恼。
说真的，人生下半场这主题真是太沉重了，但没有人能逃避，上周某天，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有我妈的一部分，我将替她继续努力活下去，女儿也将如此，终于获得一点点解脱。
该来的无法避免，该去的也强留不得，各位都要珍重健康。
特别感谢没有把此文从收藏中删去的朋友，感谢你们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