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水木昀

9、第 9 章

　　盛兰隔着玻璃门，看路鸣站在车旁打电话，近晚的落霞余晖洒在如刀削斧刻的硬朗五官上，路鸣的眉眼间浮着点点笑意，平添几分温柔。

　　小梅吃着梅子，亦是一脸羡慕：“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多好。”

　　路鸣推门进来，小梅忍不住问道：“鸣哥，那天来的小姐姐，真是你家妹子哇？”

　　盛兰低头看账本，忍不住支着耳朵细听。

　　路鸣仰着脖子咕噜噜的灌了一杯水，几滴水沿着紧绷的下颚弧线下滑，逶迤进黑色T恤衫内，路鸣一擦脖子，笑问道：“这还能有假？”

　　小梅问：“小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好有气质，一看就是文化人。”

　　“是一家集团公司的部门经理，她自小学习就好，不偏科，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她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刻苦的，工作起来很拼，能有今天，全靠她自己。” 路鸣站在空调下吹凉，语气里是听得出来的与有荣焉。

　　小梅惊呼一声，满是羡慕与神往：“部门经理啊？小姐姐看着也不比我大几岁哇。”

　　“嗯，她上学早，过了今年中秋，正好满25岁。”路鸣说着，看了看时间，对盛兰道，“兰姐，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小梅打趣：“鸣哥，你原先可都是最后一个走的，现下倒成踩着点下班的了，小心兰姐扣你奖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呢。”

　　“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盛兰笑骂小梅一声，转而对路鸣温柔一笑，点头道，“你回吧，别忘了明早与周太太约好的时间。”

　　路鸣走后，小梅还是备受打击得很，感慨道：“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人家25岁都已经是部门经理了，我24岁，还是个前台小妹。”

　　阿成推门进来，模仿路鸣打电话：“几点去接你？……晚上要吃什么？……好的，我待会去买菜，做好饭再去接你……”

　　小梅睁大了眼睛：“鸣哥踩着点回去是要买菜做饭啊？威武强壮的鸣哥，都成家庭煮夫啦？” 简直是宠妹狂魔实力上线。

　　阿成亦是道：“可不，我听到时，在车底下拿钳子的手都抖了好几抖，太不可思议了。”

　　“对自家妹子好的男人，以后有了老婆，肯定也是绝世好老公。”小梅问，“你们说，如果我倒追鸣哥，成功率有几成？”

　　“拉倒吧你。”阿成笑嘻嘻的凑过去，“你倒追我，倒是能有□□成胜算。”

　　小梅拿了个梅子塞住阿成的嘴，笑骂：“想得美你！”

　　盛兰在小梅与阿成的笑闹声中，有些神伤。

　　老谭前天并没有出现，估计是被老妻绊住抽不开身，老谭不来，盛兰是由衷的松了口气。只是翌日手机短信提醒，老谭又往她账户上打了丰厚的一笔钱。老谭的意思很明显，纵使他人不来，两人的关系还是由他说了算。

　　她年轻时，刚出大学校园，在企业里按部就班做着小白领，忍耐着老板的苛刻要求，捏着辛苦加班换来的薪酬却只能望着心仪的奢侈品兴叹。后来，老谭出现了，老谭多金又肯为她花钱，她毫不犹豫的辞了工作，心甘情愿成了老谭金屋里的金丝雀。

　　老谭说，他就喜欢她的识大体，懂分寸，知进退。

　　盛兰便是微微一笑，她不过是太过清楚，彼此不过是包养关系，无关风月爱情，钱给得足够多即可。诚如亦舒笔下的喜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钱。”她年轻时，为了贪图一切物质奢华，有爱无爱，于她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如今，有了自己的一片事业，旁人纵使嘴上恭维她一句：盛总厉害，凭一己之力打拼，实属难得。私下左不过是轻视与嘲笑：她这样的小三，拿着金主的钱搞投资，如何能与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完成资本积累的商业女强人相提并论。不说旁人，即便是自己，也是毫无成就感的。

　　方才，路鸣说到，自家妹子能有今日职位，全凭自己打拼时，盛兰明知自己多想，还是忍不住在想，路鸣即便没有讽刺她的意思，她这样的女人，路鸣也是瞧不上的吧。

　　盛兰幽幽叹口气，说到底，想要什么，还是靠自己本分挣来的，用得心安理得。

　　路鸣把车停在广场对面，降下车窗，遥遥的看路宁走出大厦朝他这边走来，早晨披散下来的头发被她扎成了马尾，白色雪纺衬衫配黑色及膝西装裙，袖口半挽，露出纤细的手腕，臂弯里抱着一摞的文件，身姿纤弱，走起路来步速却很快，干练得很。路鸣眯了眯眼，当年被他抱回家的那个畏畏缩缩黄毛小丫头，在他看不见的经年时光里，自生自长成了这繁华都市中的职场丽人。路鸣心道，还是有点瘦了，再长胖些就更好了。

　　路宁将包与文件放在后座，拉开副驾驶的门，刚要进去，听到汽车喇叭声。

　　路宁循声看去，谢恒降下车窗，朝她笑道：“路经理，才下班啊，辛苦！”

　　路宁看谢恒是要回集团，微笑道：“比不得谢特助辛苦。”

　　谢恒朝她摆了摆手，开车朝路宁身前缓慢离开。

　　“路经理倒不是个较真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谢恒说着，从后视镜去看顾冠卿的反应。

　　顾冠卿原是闭目养神，闻言，抬眉冷冷的看了谢恒一眼：“别自作聪明，做好你自己的事。”
　　谢恒笑着，嘴上连连应是，心里却道，我这可不就是做好特助的份内之事么？他可是看得真真的，他方才跟路宁搭话时，后座的大老板隔着车窗玻璃直盯着人家瞧，就没移开过视线。他这个特助可真是善解人意得很，特意将车子开了个龟速，可不就是让口是心非的大老板能多看几眼的。

　　晚饭是熬得软糯的菜粥，搭配路鸣昨晚腌制的酱黄瓜，路宁甚至能吃出儿时的味道来，顿时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直接吃撑了，对路鸣端上来的乒乓葡萄，也是完全提不上食欲了。

　　路鸣笑道：“等我洗了碗，去外面溜一圈。”

　　路宁摊在椅子上，摆弄着路鸣的老式手机，点头道：“去商场吧，正好给你买个手机。”

　　“不费那个钱，我用这个就挺好。”

　　“好什么呀？微信都没有。你见现在有几个人，问晚上吃什么，还要专门打电话的？都是微信联系。”路宁说到这里，心里微酸，人间十年，科技高速迭代，智能化、物联网早已渗透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而他人生大好的十年，全为着她荒废了。他纵使嘴上不说，是否在看到连卖菜的大爷都要求扫码付款、小区门口一溜的共享单车时，也会有刹那斗转星移、换了人间的错觉？
　　一个月前，沈烨喝多了，大半夜的跑到她家楼下，指着她的鼻子说：“路宁，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沈烨自是不要她回答的，径自道，“你买房子，你生病住院，你出差，我不问，你便是从不会主动跟我说，这些，我都认。但是，路宁，我问你，你见过有几个交往了五六年的男朋友，不知女朋友住在几号楼，从没进过女朋友房间的？你又见过，有几对情侣，在一起纯属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不牵手不接吻的？”

　　沈烨说：“我知道，你记恨当年的事，我何尝不他妈的恨我当年的胆小懦弱。既然我们谁也过不去当年的那道槛，那么，路宁，就散了吧。我们谁也别折磨谁了，放彼此安生，行不行？”

　　沈烨还说：“路宁，这些年，我真的受够了！我跟你之间，永远隔着一个路鸣。”

　　是的，她不否认，很多时候，看着沈烨一副职场精英人士的装扮，意气风发，就免不住的想，如果没有她，路鸣也当是如此吧。

　　但是，沈烨有一点说错了，她从没有记恨过沈烨，血肉至亲尚且不愿收容她，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沈烨挺身而出？她不过是不肯原谅自己，路鸣将她带回路家，给了她一个家，而她，却是毁了路鸣大好前程。路鸣这一生，终究是被她拖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