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水木昀

51、第 51 章

　　电梯上行，之前有竞争关系的前同事一夕之间成了老板娘，方刚是既震惊又局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待得从电梯出来，路宁先自开口道：“方特助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方刚局促，她看着，也是浑身的不自在。

　　方刚如蒙大赦，立在原地，恪尽职守的跟她道：“顾董正在办公室等您。”

　　路宁笑着点点头，径自前走，无需回头也知方刚还在原地目送。

　　路宁虽说不太情愿原本相熟之人因她身份转变而连带着交往拘谨起来，但也知自己既然被冠以顾太太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必然，不管是顾冠卿的家人，还是集团里熟悉的旧同事，甚而是沈烨，都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事。

　　何况，她与顾冠卿的婚姻，原也没打算瞒着谁，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她在顾冠卿给予的婚姻庇荫下，安稳无虞，自是也要履行起顾太太的义务，比如应酬、家事。

　　如此想着，路宁也就坦然了。她停在顾冠卿办公室门前，正要抬手敲门，刻云纹檀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她当是顾冠卿等不及了，眉目间浮着笑意抬眼看过去。

　　饶是商场上镇定自若惯了的营销高手沈烨，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他设想过无数次与路宁再遇的场景，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这寻常的傍晚，在顾冠卿的办公室门外遇见。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脸颊，她比他上一次商场遇见竟是瘦了很多，弯弯的月牙眼里笑意不及眼底，他以为路鸣回来，她该是多么意气风发才是，原也不过如此。沈烨的心底划过带着快意的痛楚，最深的快意，最痛的痛楚。

　　四目相对，路宁的笑意僵在脸上，抬起敲门的右手慢慢落下，中途，被另外一只手给握住，顾冠卿高高大大的站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低头对路宁道：“原是要下周祭祖时家里人正式见个面，倒是赶巧遇上了。”

　　顾冠卿捏了捏路宁的手指头，路宁侧眸看顾冠卿，面上神情自然起来，她对他笑了笑，是个安静亦乖顺的小娇妻。

　　顾冠卿看向沈烨，薄唇微微掀起，漾出公事时不常见的一抹笑来，是征询的语气，听起来却更像是肯定：“应该也不需要我来介绍了吧？”

　　沈烨的目光，在那彼此胶着的手上划过，式样简朴的一双对戒，与顾家女主人的身份相比，显得寒酸至极，却一眼看得出是路宁喜欢的式样。

　　一目了然，哪里还需要介绍呢？

　　沈烨双手插兜，笑了笑：“路宁，好久不见，没想到再遇见，竟是个意外惊喜。我现在说声恭喜，是不是有点迟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怕是心底早已如决堤的山洪在天塌地陷，也得挑时间场合才敢崩溃发泄，此时，依旧是要在人前维持云淡风轻的体面。

　　路宁亦是笑，礼节又生分：“我与沈总监有同乡之谊，沈总监与冠依又是好事将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家里的事，我年轻，难免有失周全，还得请沈总监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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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烨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的刹那，脑海里紧绷的那一根弦断了，整个人也失去了支撑，他背靠着门，身子下滑，重重的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抱头，如困兽一般，发出一声嘶吼，压抑、绝望、不甘。

　　顾冠卿开车，路宁坐在副驾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等红绿灯的间隙，顾冠卿只手握住了路宁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后便是没再松开。

　　路宁垂眸看着顾冠卿握着她的那只手，彼此已为夫妻，沈烨又即将成为他的妹夫，有些话，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比较好：“我跟沈烨，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关系。”

　　顾冠卿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右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回应。

　　路宁抬眸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不知不觉间，南方的夏天竟是过去了大半，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了。她忽然很想告诉他，关于她自己、路鸣以及沈烨的那些过往。那些过往岁月，还能有人倾诉，亦是好的。

　　“自有记忆起，我、路鸣、沈烨都住在米巷，米巷很小，站在巷子这一头喊话，那一头就能听到。小到谁家夫妻晚上吵架，谁家打了孩子，天不亮就能巷头巷尾人尽皆知。路鸣那个时候是米巷的小霸王，淘气又不服管教，走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人见人嫌的。沈烨不同，学习好，相貌也好，看到谁，都是斯文有礼的温温一笑，对谁，都很有耐心。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别人家的哥哥。”

　　她回眸朝顾冠卿微微一笑，眉目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真的是沈烨的小尾巴，从小学跟到初中，又跟到高中。那个时候，总觉得比起路鸣，沈烨更像是哥哥，他满足了我对哥哥的一切美好想往。”

　　路宁微微垂眸，声音低了下去：“高二那年，出了意外，路鸣为了救我，犯了事，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被带走了。13岁那年，奶奶过世，我很难受，但是有路鸣在，家就还在。路鸣被带走的那年，我15岁，再也没有人一大早咚咚咚爬上阁楼，将睡眼惺忪的我喊醒；也再也没有人叨叨唠唠的嫌弃我笨手笨脚，一把将我拉到桌前，一边催我赶紧吃早饭，一边轻快的给我梳好辫子；更是没有人在每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如门神一般守在我床前。”

　　“一夕之间，我好似又成了五岁那年的我，天地之间，唯独我是多余的那一个。我独自摸索着长大，寻思着赚钱养活自己，学业更是不肯丢，寒门子弟要想有好的出路，也唯有在学习上下功夫。”

　　“在磕磕绊绊学着生火做饭洗衣缝补、学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时，我才知，过往十年，日子虽然清贫，我却是被路鸣娇惯着养成了娇滴滴的公主，不知生活愁苦，不懂生火做饭，甚至是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他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但却是恨不得将筷子头上的肉丝都要省下来给我。”

　　她的声音，明明有些哽咽，却还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十年的习惯养成，哪怕隔了后面十年的生死不见，再重逢，都不谈十年境况，只自然而然的，就又回到从前岁月。总是他迁就我，哪怕他再忙，一日三餐总是要为我张罗好，也会在晚上十点前回家；我生闷气了，他笑盈盈递上自己的手背，任由我咬他一口。”

　　她抬眼看顾冠卿，一双眼明晃晃的，总让顾冠卿隐约觉得是含了泪光的，再仔细去看，却又无迹可寻，只明晃晃的耀眼得过分，她说：“我在他面前，从来就是个任性得过分，自私又不讲道理的。”

　　顾冠卿很乐意她能够与他敞开心扉讲那些过往，但同时，他又是不愿意听她说路鸣的，她说起路鸣时，他总是不由自主便是想起那无数的夜里，她那一声声哀婉绵延的哭诉：“路鸣——”

　　她那一声又一声，总也绕不开两个字，一个人——路鸣。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旋即，大手握住她的一双手，慢慢的，用了些许力道，收紧了。他在心底微微叹息，虽说水滴石穿，对她，他有的是耐心，却到底还是恨不能她心里能尽快有个他，知道往后漫长岁月，还有他陪着她天荒地老。

　　他若无其事的，似闲话家常，轻声问她：“不是说沈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