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花蛇舌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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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世居江浙，父本是破落秀才，后为谋生，娶了郎中之独女，学了外公的家底，也成了一名医术中庸的郎中。我出生后，父为我取名叶葎，寄语律己需严之意。然某自小性格顽劣，不服管教，他人指东，偏往西去。虽有时并无恶意，但总是语出伤人，惹人不喜。
后来年岁渐长，脾性反而愈加顽劣，说话亦发不饶人。久之，乡邻见我视如虎狼，避之唯恐不及。唯一待我亲厚的，是父亲早年收的一名弟子，姓温，名玉竹。
玉竹人如其名，容颜清浅，性格温和，待人接物，极有分寸，我却知他内里极有傲骨。早前他给我家当学徒之时，按规矩头三年父亲自是什么也不会教与的，只把我丢与玉竹，把他当佣人使唤。他一边照拂我，一边处理我家的粗累活计。每日筋疲力尽，却还央父亲教他识字，那时也不过才九足岁。后来玉竹十二岁时，开始分拣药材，但仍不能学习开方，我便见他偷取父亲的医书默记。
如今，我已十六，玉竹也十九岁。父亲的医术我已学了七八成，玉竹却早已远胜父亲。按说，玉竹早已出师，却不知何故，仍留在我家当个大伙计。只在父亲外诊时，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未自立门户谋求发展。
我自知玉竹不应龙困浅滩，每每恶语相加，讥讽他胆小无用，期冀他早日离去。玉竹只是笑笑，仍当我童言无忌，有口无心。我却更加气苦，讥讽他待人虚伪，定是贪图我家什么。虽每次见玉竹神色黯淡，自己也内心凄苦，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久之，邻里都知道叶家独子待人刻薄，连那温玉般的师兄都极尽欺压之能事。
某日，父亲外诊，恰遇一女子来堂问诊，说胸闷气短，食欲不振，她长发披肩，显然云英未嫁，因此头戴罩帽，只窥得下巴小巧，看衣着气度，定容颜不俗。玉竹切脉，欲言又止，只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女子见之容颜苍白告辞而去。
后来，几日内，这女子又多次前来，只点名要找玉竹。有时，一日竟来四、五次有余。还有次在弄堂角落，我竟见那女子罩帽已经掀起，拽住玉竹衣襟，隐约听得竟似在讨论医理。我见之，肝胆俱裂，五内俱焚，认定玉竹与她已有私情。当晚，见玉竹凝神似在思念，我忿忿大骂他一肚子男盗女娼，以行医为名，行勾引之实，还说巴不得从未认识他。玉竹哑口无言，竟怔怔落下泪来。
相交近十年，第一次见玉竹落泪。我心疼不已，却思忖借此机会逼玉竹离开未尝不可，否则迟早随我入了那修罗道，因此扭头不再看玉竹，转身离去。自那日起，我便与玉竹形同陌路。明明同居一屋，也心知玉竹常在身后对我欲言又止，偏生狠心不理。后来，那女子又来了几次，玉竹都开些清热去火的阴凉药材。忽然有一日，玉竹向父亲提出，要出师自立门户。
出师那天，父亲置办了一桌酒席，我心喜玉竹将大有发展，又心苦以后再不能见到玉竹，一个人仿佛劈成了两半，忽冷忽热，不知不觉灌下了一肚子黄汤。喝到最后，只感觉玉竹扶我回房，我浑身发烫，紧紧偎着他，讷讷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混话。昏沉中，脸上仿佛有凉凉的水珠，唇上却感觉有软软的物事，辗转不肯离去。
第二日醒来，玉竹已不见踪影，抱头大哭一场，从此收敛了痞性，专心钻研起医术来。话说玉竹走的那日，那女子又来，买了两钱白花蛇舌草，便再也不见踪迹。
玉竹走后，我整个心魂都似丢了一半，常常内火郁结，咽舌燥热，几乎每日梦见玉竹在身后欲言又止的望着我。后来过了一年，屋内阴凉壁脚处竟从青砖缝隙里钻出一丛竹七根，我心灰意懒也不去管它。那竹七根倒也顽强，不多久便结出了紫色的浆果。
没几年，钱塘江又发水患，朝廷患后整治不力，大疫横行。父亲与我在家内洒了不少石灰，母亲也日日熬煮陈醋，但仍不幸中招。送走父母时，我还只肺热喘促、嗽逆胸闷，不几天已到水米未尽，病入膏肓的地步，昏沉的躺在床榻上。我心知命不久矣，只祈求官府晚几日发现，莫把我从家中抬去隔离的村子。恍惚间，竟看到玉竹长身而立，我忍不住轻泣，哀求玉竹不要走。
玉竹轻声对我言道：“我本山中玉竹，修炼成人，鸿蒙初识时，幸得师傅捡来授予医术，后识得人间情爱后更一心牵挂于你，所以始终未曾离去，本想治病救人积些福报，最少可以兄弟相称伴你终身。谁知，那天那女子来，切出来的竟是喜脉。她云英未嫁，哭诉一旦显怀必然性命不保。我们修行，最忌杀生，一旦我开下虎狼之药，虽未亲手杀生也相去不远，必将打散修行。但那女子确实可怜，你又对我冷言冷面，我心灰意懒，便想说就此作罢，死便死吧。怕牵累药铺，分了几次给她开药，凑了一副打胎的药材，那白花蛇舌草便是最后一味药。后来直到那罔顾的小生命再次投胎，我才得以化身那丛竹七根，日日伴你。见你愁苦思念，才知你心里原也有我……”
玉竹说完，早已泣不成声。我大喜又大悲，喜得是玉竹不愿离开的原因，悲的是自己一意孤行逼得玉竹自寻死路。否则那业报我担了去，又何苦现在人魂殊途。我努力伸手想要触摸玉竹，却只得一手清冷的空气。
玉竹红晕上颊，轻声道：“你莫急，此番我便是来接你的。你可愿意，可愿意，与我，一道修行。”
我专注的看着玉竹，口中未答，你出师那晚，我不早就解酒装疯，对你言了那许多温情话么……
未及，我含笑而逝，家中的竹七根旁生出一丛白花蛇舌草。
白花蛇舌草：又名二叶葎。清热散瘀，消痈解毒。治痈疽疮疡，瘰疬。又能清肺火，泻肺热。治肺热喘促、嗽逆胸闷。孕妇禁忌。
玉竹：别称十样错、竹七根、竹节黄、黄脚鸡、百解药、山铃子草……。养阴，润燥，除烦，止渴。治热病阴伤，咳嗽烦渴，虚劳发热，消谷易饥，小便频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花蛇舌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