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0、合意法身

　　榻上之人少年形貌，双目紧闭，似在昏睡。他脸颊微侧，从墨宵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秀挺的鼻梁和隽柔的唇线。
　　堂内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私语纷纷。以往藏珍阁不是没有竞卖过人形的宝物，深海的鲛人、化形的灵兽，不过鲜有在大宝会上作压轴的。这人周身并无妖灵之气，显然并非什么稀世妖灵的人身。莫非有甚么特殊之处？
　　那主事微微笑道：“最后一件宝物，乃是一尊纯血炉鼎。”
　　此话一出，如石投平湖，激起万千水花。众人先是目光一热，接着却面露失望之色，此人容貌甚美，却是实实在在的男身，若非好那龙阳之道的，否则买回去也无用。
　　所谓的纯血炉鼎，自然是指纯净的遗族血脉之人，阴阳宗直系弟子皆是遗族血脉，宗门退避幽界后，几乎遁世不出，受到严密的保护。但并非所有遗族血脉都归属于阴阳宗，那些流散在外的小宗弟子或散修，便成了仙集海市上炉鼎的主要来源。但鲜少有那纯血的，且以女身居多。纵使如此，遗族血脉的炉鼎也叫人争破了头。
　　如今竟然遇到了一个血脉纯净的炉鼎！
　　这原本是件令人意动的事，可惜是个男身。
　　似乎看出了在座宾客的心思，主事笑了一笑，手指轻轻搭在玉竹榻边沿，语气缓了几分：“这尊纯血炉鼎，并非男身，亦非女身。”
　　恰到好处地顿了片刻，道：“而是一尊双身炉鼎。”字字清晰，映入众人耳中。
　　双身炉鼎？
　　楼内众人一时未有反应，正当时，一人颤声问道：“双身炉鼎，可是那《归壶鼎鉴》中所说的‘合意法身’，亦男亦女，阴阳共生之体？”
　　若修风月道，必然会钻研《归壶鼎鉴》，便如剑修一定阅过《剑法源宗》，法修必须要学《妙法拾遗》，这是一本入风月道的基础书。书中便有一处记载过“合意法身”，短短一行字：阴阳共生之体，得之可证道。
　　何为证道？那便是以双修之法窥得天道，迈入圣人境，修得凡蜕仙身。
　　很多人都觉得这不过是书上的一句妄言。因为数千年来，中洲从未见过阴阳双身之人，更遑论以双修之法成圣。
　　故而鉴珍楼主事话语一出，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但当那人提到“《归壶鼎鉴》”“合意法身”时，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短暂的寂静后，登时沸腾起来。有人甚至震惊地从座位上站起，望向玉竹榻的目光一寸寸炙热起来。
　　“这……可当真？”有人犹不敢置信，追问道。
　　主事微笑：“自然，珍宝阁做生意，一向诚信示人，童叟无欺。”
　　此话不假，经珍宝阁掌过眼的宝物，断没有走眼的，这是海洲岛乃至全中洲的一块铁招牌。纵使榻上之人看去是少年人的形貌，纤瘦身躯裹着残破道袍，再近一步便看不真切。然珍宝阁必然已用秘法探明。至于敢公然竞卖，自然是因其雄厚背景，庞大财力。岛主已半步踏入象相之境，底下各个附岛岛主也皆为元婴境，实力堪比大宗。珍宝阁出货，自有手段和渠道，不存后顾之忧。
　　此刻唯一的问题是，此人价值几何。
　　那可是能令人证道成圣的“合意法身”啊！
　　一瞬间，楼内气氛狂热起来。众人竞相争价，很快超过了那只雪貘的价格。
　　五万，十万，十五万……三十万！
　　至此竞价之人已寥寥无几。三十万上品灵石，足可与一个中等宗门的全部身家相抵，此时能拿出来的人，必然出自底蕴深厚的大宗门派。
　　正当时，从楼上雅间突然传来一道轻灵悦耳的女声：“区区三十万，也妄想与‘合意法身’相比？”
　　轻纱撩起，一位面容清美的素衣女子款款出现在众人面前：“我家老爷说，此人无价，自然也配得上无价之物。”手掌轻抬，一只漆黑的匣子出现在掌中，匣中隐有宝光流淌。
　　“这幅《乾坤山河阵图》，可换得此人？”
　　众人愕然。主事一怔，立刻回过神来，那阵图虽非真器，却已孕育出一抹灵识，若是假以温养，再善加锻炼，将来未必不能生出真灵，成为一件稀世真器。
　　果真是一件无价之物！
　　当下露出激动神色，连声道：“善、善！”
　　那女子嫣然一笑，低垂螓首，退了回去，纱幔重又掩上，挡住了来自各方探究的视线。出手便是一件类真器，这到底是何人？
　　墨宵站起身来，低低笑了一声，无比满意。
　　须臾间，那纱幔后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雅间内空无一人，再无声息。
　　过了今日，便将有两个消息自海洲岛上传播出去。一个是阴阳双身炉鼎现世，另一个是有人以一件玄器换走了炉鼎。
　　当然，玄龙对此浑不在意。此时的墨宵，正在珍宝阁的上房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之人。
　　珍宝阁做起生意来滴水不漏，甚为周到。鉴珍楼每一间雅阁内，都设有传送小阵，为的便是那些不喜露面的贵客。宝会结束后启动小阵，便能不露痕迹地悄然离去。而所竞下的宝物，也会通过隐秘地方式，送到主人手中。
　　待他回到房内，今晚的两件“宝物”俱已在房中，等他垂临。
　　墨宵把玩着那块龙晶石，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仍在沉睡中的炉鼎，不禁哑然失笑。店家做生意太过周到，这么点功夫，竟将人重新收拾了一番，那身残破道袍换作了绯红纱衫，衬着雪玉般的肌肤，把一个风尘外物的修士，都染上了靡艳春色。
　　他自然认得出来，这人是沈浮。
　　纵使化作了少年形貌，但他两日前才见过，印象极为深刻，更何况那身青丝竹叶勾水云纹的道袍，沾着烧灼的痕迹，仍是当日落海时的装扮。
　　也亏得这道士命大，受了如此重击，没有丧命，只是不知何故流落到了此地。至于他如今的形貌，恐怕是因受伤严重，功法之故，才会化作少年人的模样。
　　思及此，玄龙伸手去探那人内息，果不其然，此刻少年体内真元几尽枯竭，修为也只到金丹期。
　　玄龙炽热的真元肆无忌惮地闯入道士体内，一路冲刷过三关九窍十二经脉，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探了个彻底。行至关元穴时，玄龙眉头一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这道士出身阴阳宗，拜今日大宝会所赐，甚至知道了此人身上的秘密。
　　遗族血脉，阴阳双身。
　　可这道士关元穴内精气未泄，分明仍是一具元阳之身。
　　他竟没有修习双修功法？
　　墨宵收回手，颇为不解，再次打量沈浮的神色里带上了一丝探究之色。当初大昭殿内初见，此人气清质润，有别于其余几人，让他留下了一丝印象。无尽海上，此人真气清寒冷冽，眉目清傲……现在想来，确实不像会修风月道的人。
　　这是个骄傲的人。
　　墨宵想。
　　显然明白了当日几句戏谑之语为何引得道士那般恼怒。
　　这般骄傲，若是得知自己苦心掩藏的秘密被公布于众，甚至如货物似的被人观赏买卖，该会作何反应？
　　玄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来。
　　体内被陌生的真元侵入，沈浮不适地蹙起眉头。受伤过重，神魂受创，让他陷于昏睡。此时受到那一道炽热真元的刺激，倒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
　　墨宵见少年眉睫轻颤，似要苏醒，好整以暇地倚站在床头，轻浮又放肆的目光将他笼罩，念头一转，心中已有了无数个拿捏他的方法。
　　“沈道友，别来无恙？”
　　少年睁开眼，目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