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雪与三花猫》拾芜

1、01

　　郝思阳喜欢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是他学校隔壁的甜品店的老板。他喜欢那姑娘一学期了，确切来说，自他来十二中担任美术老师，他便在偷偷关注对方。

　　他不敢将心事告知对方，只敢在下班回家的途中，绕进店里，低头买两份甜品。结账的间隙，他能偷偷抬头，透过玻璃窗，瞧见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郝思阳将心思藏得深，身边没多少朋友知道，唯一知道他心情的死党在得知此事后，也是持以鄙视的态度。他说：“郝思阳，你可真怂。”

　　郝思阳自己也知道自己怂，可没办法，别人是有贼心没贼胆，他是连胆带心都没有。

　　“那你想干嘛？”死党不解，瞧他神情，好似第一次看见这种人：“你喜欢人家却又不想谈恋爱，这不是耍流氓么？”

　　“也不是不想谈恋爱。”郝思阳被说急了，抓耳挠腮地想要解释清楚，“我只是觉得对方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的？”死党追问：“你话都没跟人家说过几句吧。”

　　诚如死党所言，郝思阳和那姑娘的对话还止步于“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而且想要听见这两声也不容易，那姑娘不仅是老板还是甜点师，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里，唯有收银小妹有事不在时，才会从厨房里走出来。

　　死党瞧不上郝思阳这副少男怀春的模样，可自个儿的朋友第一次喜欢个姑娘，无论怎样，他都该支持。

　　“名字呢？都这么久了，那姑娘的名字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郝思阳好不容易逮着个会答的，顿时有了些精神：“她名字可好听了！”

　　“行。”还算有救。死党放缓语气，问道：“她叫什么？”

　　“周一。”

　　这名取得……

　　死党还未从嘴里吐出什么混账话，郝思阳便凑上来追问：“是不是很好听？”

　　瞧郝思阳这副样子，应当没说反话，这人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好听。死党讪讪咽下嘴里的话，昧着良心应道：“是，可好听了，听一遍就给记住了。”

　　话音一落，郝思阳就像自个儿被夸奖了似的，笑得花儿都开了。

　　死党瞧着他样子，心想，完了，好友这怕是真陷进去了。

　　.

　　郝思阳自个儿也知道自己陷进去了，但他已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能良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及行为。喜欢不可耻，凭着喜欢就给别人惹麻烦，说实话，郝思阳做不出来。他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将爱慕藏在心里。

　　哪怕死党绞尽脑汁地告诉他，告白不是惹麻烦，告白失败后死缠烂打才是。郝思阳却不知从哪儿认的死理，咬定周一妹纸无心谈恋爱不松口。

　　死党不明白，这人话都不敢跟妹纸聊，哪来的勇气坚信这点。他想来想去，只能将此事归咎于郝思阳太怂，不敢告白，所以就找了这么个破借口。

　　被打上怂蛋标签的郝思阳心里委屈，虽说他的确没胆子，但这事他也不是打胡乱说。他甜品店跑得勤快，若是店铺人多，他还会在人群的掩饰下，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甜品吃完再走。店里右上方的靠墙处便是个好位置，那里不容易被发现，还能看见厨房一角。

　　有次他如往常那般龟缩在黄金位置，一个男人捧着玫瑰走了进来，他记不清那人模样，只记得那人西装革履，摆明是个成功人士。

　　那男人捧着玫瑰，进店后目的明显，直冲厨房而去。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他想干嘛，店铺客人不少，客人们顿时开始起哄。

　　郝思阳混在人群中，心里不是滋味，可再不是滋味，周一还是从厨房走了出来。郝思阳还记得她当时穿着件白衬衣，扎了个低马尾，迈出的每一个步子都恰到好处。

　　这说法并不夸张，在郝思阳印象中，周一每次出场都是焦点，完全可以临摹下来当成画。

　　事实上，郝思阳也画了。他平时都是偷偷回家画，那日受了刺激，拿过手边的留言本，就画起了速写。他不想听客人们的起哄，满腹心思都放在了画上。

　　速写逐渐在纸上成型，最后一笔落下时，他恰好听见周一拒绝了男子。

　　她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是单身主义，不打算谈恋爱。”

　　郝思阳听见这话，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他没抬头看那热闹之处，只是盯着手里的画，偷偷在速写脚下画了一只三花猫。

　　他全凭冲动劲儿和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将画留了下来，事后却又后悔，回到店里寻找了好几次，皆没找到。他看着崭新的留言本，不敢询问，只能阿Q的安慰自己，或许是哪个讨厌的客人私藏了。

　　事实到底如何，他不敢想。

　　这个小插曲，他也不想告诉死党，不仅是因为这涉及到周一的私事，更是因为死党听了也没用，他只会骂他是怂蛋。

　　他只是怂了点儿，又不傻，怎么会上赶着去讨骂。
　　.

　　死党瞧他无药可救，不再多说，仍由他自身自灭。郝思阳差不多也这样想的，他打算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死党问他：“万一那姑娘被人捷足先登，有男朋友了怎么办？”

　　郝思阳不敢想，他硬着头皮答道：“人家不想谈恋爱！”

　　死党只当他嘴硬，“呵，你就等着吧。若真到那时候，你可别找我哭！”

　　他会不会哭，郝思阳不知道，他压根不敢想这事。好吧，他还是想偷摸摸地想过，可一想到有这可能性，他就难过得不敢想了。

　　郝思阳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鸵鸟下去。

　　谁知这日突然来了个契机，事情得从头说起。

　　这日他上初二三班的美术课，有个小孩一直在传纸条。画室那么大的地儿，传纸条多明显，郝思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不去教室传，但既然看见了，教导主任又在巡逻，他便不能装瞎，只得上前，板着张脸将纸条没收。

　　那小孩一瞧便是惯犯，郝思阳还没说话，一下课，他就垂头丧气地跟了过来。郝思阳想告诉他不就传纸条么，多大点儿事，话未出口，教导主任晃荡了过来。他只能咽下嘴里的话，粗着嗓子说：“跟我去办公室。”

　　他办公室在顶楼，那小孩亦步亦趋地跟他走进办公室。郝思阳还未说话，小孩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他问：“你都看了？”

　　“没呢。”郝思阳品出这小孩跟上来是来问罪的，他拿出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了过去，“毕竟是你的隐私。”

　　小孩没信，捏着纸条反复查看，确定老师没有打开才缓和表情。他作好当硬茬的准备，谁知姿态刚摆出来，一拳便打在了棉花上。或是心里落差太大，小孩居然拉出凳子，摆出一副谈心的姿态。

　　郝思阳不想听，可他身扛老师一职，哪怕是个没话语权的美术老师，仍是老师。老师需要对学生的身心健康负责，学生既然想说，他便只能摆好胳膊，耐心倾听。

　　事情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这个名叫姜义言的小孩恋爱了，他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是他传纸条对象，也是他班的班花。

　　或是将郝思阳当成了倾诉对方，小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我喜欢她”。郝思阳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只能在旁边充当树洞。

　　郝思阳自认为自己够可以了，学生却觉得他态度敷衍，说完情绪未得到缓解，反而红着眼问他：“老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忒不懂事？”

　　他没等郝思阳回答，自顾说道：“你们都觉得我们该好好学习，不该谈恋爱。”

　　郝思阳并没有这样想，但他又不能传达“可以谈恋爱”的思想，就在他琢磨着较为中立的说法时，姜义言误会了他的沉默，梗着脖子，转身便要走。

　　郝思阳不敢让他就这么离去，只能抓住他胳膊，耐心跟他解释。过程一言难尽，青春期的少年是真的敏感又烦人。待郝思阳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安抚住对方情绪时，姜义言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纸条上。

　　他大概是真把郝思阳当成了自己人，也不再避讳，大大咧咧地将纸条展开：“我今天告白失败了。”

　　郝思阳心想：猜到了。

　　“我知道她不会同意，毕竟那么多人喜欢她，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

　　“……”

　　世人都说老师不懂学生，可说实话，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听一个十三、十四的人说他的少年心事，想要感同身受真的很难。

　　大概是人类的劣根性，下意识会觉得小屁孩毛都没长全，懂什么爱不爱的。

　　郝思阳也是这样想的，但当他撞上姜义言目光时，他意识到对方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不管未来如何，至少他此时的心情是这样。

　　意识到这点，郝思阳猛地有些心软，他知道自己这是同理心作祟，却还是忍不住得替姜义言出起了主意：“没事，你们还小，又是同学，可以多告白几次，万一某次就成了呢。”

　　姜义言被这话安抚住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好。”他说。说完，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坏结果，求证般的询问：“如果她一直不喜欢我，我们就只能一直当朋友了么？”

　　果然是小孩，还期待告白失败后当朋友呢。郝思阳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答：“这要问问对方同不同意当朋友了。”

　　姜义言好似对他的回答很诧异，听完只道：“她还得抄我作业呢，没了我，她作业怎么办？”

　　“……”
　　郝思阳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坐在这儿跟小屁孩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