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35、聪明

　　张黎和尹奚吵完，懒得等电梯，直接从八楼走下来，消防通道新刷过，白得像雪洞，她在拐角处的窗口和夏铮打了个照面。

　　“黎姐。”夏铮十分淡定地跟她打招呼：“聊完了？”

　　“聊完了。”张黎说完，又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夏铮跟自己讲话的样子实在太像朋友之间的语气，又退了回来。

　　夏铮安静地看着她：“怎么了？”

　　张黎看了他一眼。

　　“没事。”她说：“我已经让人找到昨晚的清晰完整版视频，尹总也同意我的做法，这件事成了个机遇。只是鄢卓和靳星野发光的时间要提前了。”

　　“我知道。”夏铮明白她意思，她是怕夏铮有意见。

　　张黎还是有点怵他。

　　“你知道就好了……”她看一眼夏铮手机：“在打电话？”

　　“在等电话。”

　　“我先走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她也开始跟夏铮用朋友语气说起话来：“别等太久。”

　　其实无论尹奚和她怎么聊，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尹奚最看重夏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审美也有盲点的话，夏铮的性格，就在她的盲点上。

　　张黎是很典型的娱乐圈的新一代，他们见惯了繁花锦簇，习惯了一切最终归于商业，他们能炒出最热的热点，如同玩一盘棋一样玩弄着观众的心理，张黎的每一季选秀，谁是制作热点的马前卒，谁是不动如山的中流砥柱，谁是最后收获粉丝的那个人，谁最后能赢，都在选手到齐那一刻就已经决定。

　　他们习惯了掌控一切，也已经得到了一切，娱乐圈如今的煊煊赫赫就是他们最好的成果展示，永远有刺激观众目光的新热点，每个事件最后都能落到大众得出一致结论，正派反派，像一部电视剧那么简单。综艺、电视剧、选秀，所有花一样漂亮的年轻人，资本，经纪人团队，最聪明的一群人，陪着观众玩这最简单的游戏。

　　只有电影圈仍剩下些许角落，尚未沦陷。

　　他们攻克不了那角落，也不想去攻克。张黎也自然理解不了这件事——也许ECHO其他人最后都将归于明星，只有夏铮是要落在那个角落的。

　　所以尹奚虽然犹豫，却仍然把处置鄢卓和靳星野的权力交给她。张黎觉得这是天大的机会，靳星野的舞蹈专业能力，和鄢卓一直在被嘲中性，两件事都在这一场battle里得到完美解决，都说炒作炒作，其实炒这字用得太妙，同样的一件事，最后发酵成什么样子，全看经纪人如何下手，就像炒菜一样，用什么调料，控制火候的力度。一份原料，最后究竟是在路边小档沦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还是在高级餐厅卖出天价，也许与原材料本身的价值有关，但更取决于手法。

　　不是每个艺人都优质如新鲜三文鱼，切上两刀，就能呈上桌来。

　　这圈子里优秀的经纪人不多，但真正顶尖的那几个，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这世上折耳根都有忠实拥趸，哪有炒不起来的艺人呢？炒不起来，就是经纪人不够好罢了。

　　张黎这次的操作，做得非常漂亮，九号半舞团在地下有点地位，但负责人很明时务，很轻松就谈妥价格，张黎让公司剪辑师剪好那晚的battle，传播性和视频的感染力都上升了一个台阶，找了个当晚在场的伴舞一发，九里半拿官方账号一转，算是认证了这场battle，营销号跟上，这一天的热度榜就是鄢卓和靳星野的了。

　　九号半的官方号一天涨了二十万粉丝，发视频的舞者被收进百里传媒当伴舞，而鄢卓被嘲讽中性，没有实力、靳星野一直没有吸粉方式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

　　大家都赢。

　　在绝大部分观众眼里，靳星野和鄢卓，就是那个2V7赢了地下街舞界的英雄，这简直是编都编不出来的精彩剧本，就算不喜欢这一款的，也不得不称赞一句太帅。

　　没人提其实很多厉害的街舞团这时候都在国外比赛，也没人提九号半当家大神受伤的事，就算有地下街舞爱好者在自己账号里酸溜溜提一句，也只有自己那几个粉丝看得到。

　　掌握了流量，就掌握了话语权，观众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观众看到的。除非像以前karl约炮嫩模那样石破天惊的大事，否则芸芸观众，想要突破这些经纪人团队用通稿和热搜营造出来的海市蜃楼，看到真正的真相，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恰恰也是尹奚最不赞同的其中一点，用他的原话说，观众是有辨别能力的，让他们自己来选择，最终也会是好东西占上风，只是耗费的时间长点。但如果大家都来炒，鱼龙混杂，反而让没有能力的艺人也混了上来，圈子里只会越来越差。好食材差食材都重油重辣，就给了别人滥竽充数的机会。

　　但张黎也反驳得很好，她说这道理就跟女孩子化妆一样，你七分长相，别人五分，化到八分，你不化，你就硬撑着吃亏。市场不是小学老师，不会给朵小红花表扬你的诚实，你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是当初围炉夜话梅鸿光的观点，一切归于市场，她也是现学现卖。

　　而且她还自由发挥了一段：“就拿化妆来比喻，难道化妆不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吗？付出时间和精力，得到相应的奖赏，这不是很公平吗？难道要逼着大家都素面朝天，现在艺人和经纪团队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好的经纪人也是硬实力的一种，不是吗？”

　　尹奚拿她没有办法，和她约法三章：“那你别动夏铮，聂决明你可以跟他商量着来。”

　　张黎笑得如同辩赢了顽固家长的小孩：“那夏铮可就吃亏哦，他粉丝会被靳星野吸走的。”

　　“那就当筛选粉丝了。”

　　张黎大笑起来。

　　“尹总，我真服了你了，粉丝越多越赚钱，开除粉籍都是打舆论战的说辞而已，你还真往外赶人吶。”

　　尹奚脾气也是好，很多人脾气好，其实是隐忍，他是真的不太容易被冒犯，尤其在这样身居高位的情况下，不然也留不住这么多人。

　　“你先按你的想法弄吧，要是不行，到时候我让钱小乐给你接手。”

　　“切，我要他来接手？我出道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小诊所里整容呢。”

　　“他带叶岚带得挺好的，但叶岚电影圈走不远了。”

　　“为什么？”

　　尹奚笑起来。

　　“因为夏铮要起来了。”

　　-

　　夏铮没等到电话，回了宿舍。

　　大家竟然都在，除了林檎。卷毛也是人来疯，竟然拿了那个视频在客厅放，翘着个二郎腿在沙发上看，一边看还一边点评：“嗯，这个动作不行，没做到位，星野的Poppin实力下降很多啊……”

　　鄢卓瞪他：“靳星野以前battle维持全胜记录的，现在是走偶像风没办法。你自己跳成那个鬼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卷毛压根不买账，笑嘻嘻道：“咦，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靠星野在狐假虎威？总共battle七场，你六场都在给星野伴舞，要不是别人直接点你名，你一场都不跳是吧？”

　　鄢卓气得眉毛竖起来：“你懂个屁，老子也赢了一场好吗？”

　　“你赢的那场跳的是女团舞好吗！”卷毛大笑起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天天在看GEM排练好吗？那个舞是美国舞团编的，还没流出来，全是技巧，根本没难度。”

　　“那又怎样。”鄢卓理直气壮：“靳星野copy了他们的舞，跳得比他们好，他们跳不过他，就想挑战我，结果我跳的舞他们也copy不了，就得认输，这就是规则。”

　　“那也是星野先copy挑衅他们，他们才失了智的，正常跳你怎么都跳不过他们。”卷毛义愤填膺：“你这是狐假虎威！仗着有靳星野撑腰，欺负人。”

　　他们俩吵得正开心，一直坐在一边的靳星野忽然站起来，他长得高，人又冷，一站起来，卷毛直接也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干，干嘛？”

　　“我给他撑腰，你有意见吗？”

　　卷毛也是怂得很，被他一看，整个人往后缩，说了句“没……”忽然一闪身，跑到了门口。

　　“哇，你们这两个狗男男，狼狈为奸，仗势欺人！”他十分有正义感地站在门口嚷：“胜之不武！”

　　“我看你是想死！”鄢卓被他气得跳了起来，卷毛见状拔腿就跑，鄢卓追了出去，两个人都跑出了宿舍，还能听见卷毛在走廊里一面跑一面嚷着“仗势欺人”。

　　其实他们俩这样斗嘴早就是常态了，压根不伤和气，卷毛也没有那么有正义感，主要是为了气鄢卓。

　　但是张黎还是从办公室出来，把他们抓住了。

　　“卷毛，你别这么幼稚，多大人了，整天惹事。”她教训完卷毛，看向一边的鄢卓：“你也别笑，这次是你运气好，误打误撞成功了。我没说你，你就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了？这圈子里聪明人有得是，你这样自满，迟早要吃大苦头。”

　　两个人垂手站着，装作老老实实挨训，其实谁也没听进去，卷毛最皮，趁张黎不注意，还朝鄢卓“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

　　其实主要是张黎自己也没认真骂——她其实心里根本就觉得鄢卓干得很漂亮，只是在骂鄢卓的态度问题而已。鄢卓聪明得跟人精一样，一眼就看出她立场，当然不会怕了。

　　那边在讲道理，宿舍里又安静下来，靳星野把卷毛吓跑了，开始把他的游戏机拿去宿舍玩。夏铮正看书，聂决明的房间门打开了。

　　“被他们吵得睡不着。”聂决明在夏铮旁边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都安静了很久。

　　“我知道是你教鄢卓这样做的。”夏铮忽然说道。他眼睛仍然看着书，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聂决明笑了起来。

　　“我不过给他点灵感而已。”他笑的时候真是清风朗月：“具体还是他自己操作的。”

　　夏铮没接这话。

　　“游艇上好玩吗？”

　　“不好玩。”聂决明仍然笑：“以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