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22、成败

　　夏铮回来时，简柯和Vincent已经被劝好了。

　　非但被劝好了，饭局还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开始聊起专业知识来了。

　　“……你看，我稍微把这个地方缩短一点，再加上苹果光，是不是马上就不一样了。”Vincent正拿着支自己随身的眉笔，在林檎脸上做示范，林檎很老实的一动不动。Vincent右手拿着自己手机，用自带的手电筒给大家看不同角度打光的效果。

　　不仅陆赫简柯这种常年要拍摄的人在听，连EHCO的成员都听得住了，张黎更是双眼放光。

　　“徒手做渲染，这也太厉害了。”

　　“其实所有视觉上的东西，都是一个道理，万变不离其宗。绘画理论已经都讲透了，要有轻重，有呼应，有留白，扬长避短。服装设计是这样，妆容也是这样。上衣笨重，下面就得轻巧，大裙摆最好露肩，皮草大衣就最好露腿，尖下巴瓜子脸，五官就不能再往尖处化，你看乐曼换了妆容之后路人好感上升多少……”Vincent娓娓道来：“男孩子也是一样，鄢卓头发留长，星野露额头，都是有原因的。”

　　“那上次在SV台，你为什么把我们头发搞成一样呢？”卷毛向来最喜欢插话。

　　“那是因为要向流行审美低头。”

　　“流行审美不是你们所追求的吗？为什么又称之为低头呢？”鄢卓在旁边来了一句。

　　Vincent笑了。

　　他又露出那种有点作的神态，漫不经心地在林檎脸上画着。

　　“这个问题不如尹总你来回答。”

　　尹奚正吃东西。

　　他这人有点奇怪，常常自己组了个局，最开始一点东西不吃，等气氛起来了，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时，他一个人默默在旁边吃饭，他吃饭也奇怪，把一个盘子拖到面前来，然后捡这一个菜猛吃，吃完为止。

　　Vincent问了，他也不抬头。

　　“鄢卓只是基于事实在提问，年轻人知道的少，要学的多，你不要老是觉得被冒犯。我们公司理想主义者够多了，多点现实主义者也没什么。”

　　尹奚说完，又埋着头继续吃，他其实是窄脸，非常小的脸架子，塞了满嘴东西更加明显，腮帮子鼓起来一团。

　　Vincent仍然气哼哼的。

　　“流行都是人创造的，如果我们身为这个圈子的人，不能去引领这个圈子里的流行，反而要去追逐流行，也未免太惨了。”一直夹着烟没有点的简柯淡淡地说道：“流行不是你创造的，就是别人创造的，跟着同行的路走，才叫低头。”

　　“就是就是。”张黎十分赞同：“就打个比方吧，国内男星里面，其实涂遥这种中性的漂亮一直不是主流，他经纪人肖林花了几年，洗了多少脑，才把大众印象纠正过来，然后才有了MAX的叶岚，有了鄢卓，现在叶岚团队不行，又落了下风……”

　　“其实还可以往上追溯，八九十年代那些长发摇滚乐主唱，还有Boy George这种偶像，然后是港圈，周子翔也是这个路线，之后空白了大概十几年，有他们打下的底子在，然后才轮到涂遥。”舒乐简直是本活的娱乐圈历史书：“大众的印象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男星的中性化，其实跟时代进程也有关系，肖林只是时势造英雄。陆导是电影圈的，应该体会更深。前段时间我们还弄了个百年电影脸的盘点呢……”

　　“不就是男演员越来越中性化吗？用得着出个盘点。”陆赫也在林檎脸上指点了两下：“皮肤变细腻白皙，骨骼精致，不过是重走古希腊那套美少年狂热的老路罢了。”

　　“阳光底下并无新事。”简柯慨叹了一句，看见一旁的ECHO成员都在认真听，笑了：“你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鄢卓从他们把林檎当模型来画时就有点不爽了，听见这话，冷笑道：“不就是说现在娱乐圈的审美就是我们这群娘炮吗？”

　　这世上脾气坏的人有很多种，鄢卓是其中极少的发脾气时反而更耀眼的人，嬉笑怒骂都精彩。大概跟他出身有关系，发起脾气来也有种理直气壮的底气。

　　一桌人都是接近中年，见过不少人，对于这种骄傲少年心气反而挺包容，也没生气，反而都笑了。

　　当然，也可能是鄢卓身份特殊，他们给面子——卷毛去跟楼下的练习生们玩时，听到他们传说鄢卓家是公司股东之一，他进圈子来就是来玩玩的。

　　“娘炮这词以后可不能说。”张黎倒是合格经纪人，这时候了，还不忘嘱咐两句：“有点性别歧视的意思。”

　　包装偶像就这点难，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换算成正常人也就是个读高中的臭小子，况且进了这圈子，基本就没法好好念书了，但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粉丝对他们的印象恰恰因为皮相而提高了，人设一个个都是英俊礼貌温柔有内涵的好青年。稍不注意，就要戳破这个泡沫。像读个错别字，出个常识错误这种事还是好的。最惨的是像乐综的夏弋那样，二十出头，观念跟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今天代言化妆品时来一句“女生化妆不是为了给男生看吗？”明天户外综艺又来一句“你就是典型的女司机”，经纪人团队跟在后面擦屁股，死忠粉还得咬着牙洗，给他遮掩，弄出些“钢铁直男”“宠粉”的人设。

　　话题转到这，就有点太小了，几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气氛一时间意兴阑珊起来。

　　“如果中性化本身没有褒贬，不过是历史进程呢？”夏铮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简柯挑起了眉毛：“哦，怎么说？”

　　“不管什么时候，人类的审美总是青睐那些象征着高级阶层的特征。皮肤白皙细腻，是生活优渥不需要风吹日晒的象征，所以向来以白为美。在你们那时代流行孔武有力的男性形象，然而现在社会体力劳动者沦落到底层，能获得成功的特质是理性逻辑思维较强，攻击性较小，合作性更强，所以对于男性的审美日趋中性，也就是所谓的雄性激素较少的面相。”夏铮平静地说：“与其说是中性化，不如说是更文雅智慧的面相。”

　　“这倒是个新思路。”舒乐也加入进来，笑着问道：“但是同一个时代，我们在以白为美，欧美人却喜欢晒黑，这又是什么逻辑呢？”

　　“欧洲历史上也流行过苍白皮肤，以至于肺结核成为时髦的象征。因为那时候只有贵族可以维持苍白。然而欧美进入现代化社会比我们要早，现在室内办公族成了底层，只有富人才能在海滩上晒日光浴、有时间健身，于是小麦色皮肤和健美身材成了新的性感。”

　　“这话还有点道理。”陆赫看夏铮回答得有道理，也加进来考他：“那为什么不见他们更喜欢黄种人呢？”

　　“阶级决定审美，而不是审美影响阶级。我记得美国国内嘲讽德州农夫，称他们为红脖子。同样是晒痕，沙滩上晒出的比基尼痕并不比红脖子好看，但前者被追捧，后者被嘲笑，连一个晒痕都可以细化出三六九等，可见人类审美的复杂性。”夏铮仍然有理有据。

　　“来来来，让我来，我也要问。”Vincent挤进来：“我是真的不懂现在的网红脸是怎么回事，夏铮你先解答我这个……”

　　三个人把夏铮当答辩的学生在考，一边的尹奚停下筷子，平静看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三英战吕布吗？”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散开来。

　　但是陆赫不怕尹奚，等尹奚一低头，又道：“那你给我总结一下电影脸的特点。”

　　“这个我知道。脸要小，骨相要好，禁得起大特写，皮相要好，肌肉走向对，才能做表情。”Vincent也忍不住抢话。

　　陆赫没说话，仍然盯着夏铮。

　　夏铮勾了勾嘴角。

　　“Vincent老师说的是广义的电影脸。”他抬起眼睛，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和陆赫对视：“但我猜，每个导演想传达的东西不同，他们心中的电影脸也不同，对吗？陆导。”

　　陆赫神色不动：“哦，那你说说我要的电影脸是什么？”

　　张黎上次在休息室大骂，说这些搞艺术的人最麻烦，最喜欢问别人她要什么，别人答错了就是犯了死罪，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卷毛上去卖了半天萌，才套出话来，原来她给自己的闺蜜秦月送生日礼物，送错一幅画，在她试图争辩时，秦月还说了她一句“你真是俗得掉泥渣”。

　　其实现在这场面和张黎的遭遇并无区别。

　　但张黎并不知道的是，他会问你这个问题，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抬举了，因为他觉得你能答得出来的。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成败只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