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正经女皇帝》奶油炸仙鹤

2、第 2 章

　　宫人们才把改后的莲花榜送去。远远就跑来一个宫女，在霍棣眼前伏倒，低头道：“陛下，谢徵大人求见。”

　　今天事真多。霍棣心里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让宫女请谢徵进来。

　　这个老狐狸，当年霍棣还是女储君时就是她的太傅，如今是丞相。但他于她的重要程度，远甚于师生。在她四岁因为一个相士的谶语而出宫之后，直到霍棣十四岁回宫，漫长的一段时间，都在雁回山上与他相依为命。

　　直到回宫，争得女储君的位置，步步惊心，也是他一路护霍棣周全。这个在二十岁就已经以满腹诡才誉满天下的名士，对她有着以利益人情无法解释的忠诚。

　　霍棣回到自己的殿中。谢徵已经到了，见她来了，起身伏倒在地:“恭喜陛下觅得佳婿。”

　　霍棣恨恨地盯着他道：“无故诽谤造谣，大不敬，按律是不是要先割舌头再斩首？”

　　谢徵明明伏在地上，霍棣却仿佛能听见他轻轻的笑声：“陛下贤明，还请饶过老臣一命，庶微臣殚精竭虑，为陛下肝脑涂地，再无可用，再赐臣一死，不迟矣。”

　　也不过四十将至的人，况且这些年居处山中，毫无挂念，老的并不明晰。谢徵称那一声“老臣”，真是倚老卖老。说得这么心酸，什么“肝脑涂地”“赐臣一死”，霍棣是他的学生，是他在山野之中亲手抚育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此？

　　于是哂了一声，让他起来：“再装朕真敢。起来罢，你不是都‘老臣’了吗？再跪在地上，筋骨磨损，如何为朕干活？”

　　他起身谢恩。霍棣盯着他那张敛笑的脸，岁月对他宽松太甚，令她总觉得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言笑晏晏，面容清秀，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十分妖娆。可是眼神又清亮，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掩饰掉内里的狡黠。仔细观察，若说他多了什么，大抵就是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有了一二分沧桑，而且蓄了胡子之后，更像……一个父亲模样了。霍棣年幼的时候一度想叫他哥哥，可是现在对着他那张胡子长长的大叔脸……还是算了吧。

　　“所以……你又觉得朕看上哪位大臣了？”

　　谢徵说：“坊间传莲花榜是皇家女婿榜。第一名是先皇钦定的女帝相公呢！陛下改了榜，不是属意第二名，所以特意把他调上来了吗？”

　　谢徵这老家伙八卦到霍棣头上来，想象力实在丰富。

　　霍棣挑一挑眉：“你进宫，不会就为了告诉朕八卦吧。”这老狐狸虽然偶尔会为了吃顿好的的，无故跑进宫来，但现在也不是饭点呀。

　　他正襟危坐，看向霍棣，她很少见他那么严肃的表情，却也不禁端正了神色，等他开口，他道：“陛下以为，沈冉白如何？”

　　朕改了他的莲花榜，还能如何。她心道，摸不清老狐狸的套路，这是要问她什么？

　　“微臣三月前向陛下引荐了他，陛下从他心愿，将他置于监察御史之位，如今他在位上，可还尽心？”

　　挺尽心的，三个月上了几十本奏折，霍棣都心疼他家砚台，不过她更心疼被他几十本奏折旁敲侧击的自己。腹诽了一番，霍棣面上还是口不对心地回答：

　　“虽然经常拂逆朕的意思，但确实谏之有理，切中要害。不畏权势，朕还挺欣赏他的坦率。”

　　装一个贤明的君主，从摸着良心说瞎话开始。

　　谢徵笑笑，只道：“陛下能识人善用，是沈冉白的福气。不过，此人却与将要回朝的定王，有着莫大的联系。”

　　话题居然就这么转折了。霍棣在脑海里搜索有关定王回朝的事情。定王——

　　宣嘉皇帝英年早逝，霍棣父皇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而当时的郑王府世子却已有十三四岁，其母林氏，出身大家淮安林氏。林家虽然在当时由于不附和当时丞相吕素之改制之法，受了一些打压，但隐忍不发，在地方保全了一些实力。

　　论年龄，论家世，当时的世子或许更可能被扶持，只是宣嘉皇帝留下遗诏，执意将江山托付给自己珍爱的婉贵妃(如今应当称端穆太后）的幼子，并属意当时的端显太后垂帘。

　　郑王一脉被端显太后打压，又时运不济，莫名凋零，而后来的郑王，由于早逝，其子养在了豫王府中，霍棣父皇执政期间，一直没能挑起什么事端。

　　天兴十二年，休鸩来犯，其时先皇正在看入宫觐见的皇室子弟们蹴鞠，场上有位光彩照人的少年，以一敌多。中途休息，先皇便赐他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休息。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休鸩进犯之事。那少年起身伏拜：“臣愿投身戎伍，流血沙场，以报今日皇上赐座恩情。”那少年，正是后来靠战场军功，受尽先帝荣宠，更执掌如今定瓯军的宸王之子，如今的定王，霍晚峰。

　　有军功，有威望，更有当年不明不白与皇位擦肩而过的疑案，霍晚峰无疑是霍棣这还没坐稳的皇位，最有力的撼动者。

　　纵使她是先皇最后一道懿旨里所扶持的女帝，如若定瓯军倒戈兵临都城门下，如若京城中有人暗藏祸心为定王笼络朝臣，如若旧事重提，霍晚峰篡位有名，那么，霍棣的皇位，可还坐得安稳？

　　恍过神来却还是点着龙涎香的宫殿之中，安神的香气缠绕着轻薄的烟雾袅袅地飘进鼻息，穿殿而入的风温柔地撩起纱帐，庭中有树隔着雕花的黄花梨窗微微晃动，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徵坐在对面看着霍棣，见她忽然抬起头，问：“定王回朝，与沈冉白有何干系？”

　　谢徵眉头一颤：“老臣还以为陛下很关心沈冉白呢，居然连他的家世也毫不清楚？”

　　霍棣不知该回什么好……沈冉白虽是探花，却是因着政绩突出，从地方官中提拔上来的，况且性格并不似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事事圆滑、留心酒色。而且，他在京中的府邸，听说也简单得很，并不像家中有根基的人。如果没人提醒，霍棣也许就把他当做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沈冉白的长姊沈氏，就是定王的正妃。”

　　霍棣内心啧啧赞叹。

　　沈冉白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早听说他并无根基，还以为他是寒士，没想到有这么个厉害姐姐。

　　霍棣于是问：“沈冉白的姐姐能嫁进定王府，那他怎么一副寒士模样？”富贵人家出来的闲散公子，会放着怡香楼的歌姬不去关照，每日好几封奏折来关照她？

　　谢徵道：“陛下有所不知，沈冉白是庶出，生母是他父亲在锦绣城收留的歌姬。后来他父亲逝世，京中又没有兄弟亲族可以依靠，于是两房就散了。大房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其中一个比沈冉白长五岁的女儿活到现在。他生母回了锦绣城艰难度日，所以沈冉白自小在锦绣城的贫寒之家长大。他姐姐却是名门闺秀。”

　　原来一家人却有两种命数。霍棣都被绕进去了。“定王回京觐见，定王妃是沈冉白异母姐姐。又怎样？”

　　谢徵于是吩咐道：“阿梨姑娘，还请你拿去年和今年的莲花榜来。”

　　一个叫阿梨的清秀的宫女应声出来，往外头去了。

　　谢徵对着她的背影促狭笑道：“陛下这儿怎么净是好看的姑娘，你父皇在时还没有这样多呢。以后要多来。”

　　老不正经。

　　谢徵含笑等阿梨拿莲花榜来，指着上头的字：“陛下你看，这莲花榜统共五十人。此人是定王门客，彼人是昔日定瓯军中的将帅……”

　　顺着他的手一行一行看，五十人的小小莲花榜，原本是京城中最风流俊秀惊才艳绝的所在，竟有三分之一与定王有关……定王这么招桃花？

　　“有人买榜？去年的榜和今年相差大吗？”

　　“定王的人几乎都是今年才上的榜。”

　　霍棣就说沈冉白那面瘫怎么能上榜，日日朝堂上谏这谏那的，他自己的把柄可算到霍棣手里来了吧。又一想，这样一来，沈冉白岂不是定王的人了？内心纳罕，他们买榜做什么。

　　思忖片刻才惊呼：“洗白？！”

　　“是了，定王若是想要篡位，必须有一个正当理由。朕即位不久，也没有什么过失。但是他手握兵权，如果执意要血洗皇城，篡夺皇位……就必须要有人为他们洗尽弑君罪名！”

　　对。其实要夺霍棣的位置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难事。定王手握兵权，班师回朝，如果他想反，这些直奔京城的军队完全可以和禁军决一死战，如果胜了，就可以踏平霍棣的宫阙。但是，霍棣已经是皇位的正主，他们面临弑君的骂名。可是，如果他们是众望所归，连未当权时的莲花榜都帮着他们说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还没砍掉霍棣的脑袋呢，竟然就开始琢磨洗白的事情……霍棣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更多的，是紧张。

　　在宫里呆了将近十年，霍棣这颗脑袋，好几次都有被人砍掉的危险。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就像暮春时节的花雨一样寻常，很多人绽放又凋零。霍棣曾经在漫漫长夜里读历朝历代的兴亡，死去的人用鲜血也只能涂抹史书的一个书角。所以从入宫起，霍棣就没有那么怕死亡了。

　　反而，在诸事之中历练，让霍棣变成了这个宫廷里一只好战的野兽。她是大燕的第一位女帝，穿过腥风血雨坐上龙椅，岂会坐以待毙？霍棣的紧张来源于厮杀前的兴奋。

　　这是属于她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