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清穿)》茉儿。

10、【第九章】问君可存相思意

　　自打万寿节后，宫里流言纷纷。一说皇上要将我纳入后宫，一说皇上欲收我为义女。我整日在乾清宫里被一群见风使舵的马屁精围着、跟着，真是心烦意乱。后宫我是不敢踏足了，生怕叫她们的口水淹了去。
　　皇上自打那日之后，待我当真越发像父亲一般。我倒也乐得多一个阿玛疼惜。他夸赞那曲《钗头凤子夜》词写得好。我解释不出词作来历，生受了词作者的名号。皇上直说要给我打赏，问我想要什么。我毫不犹豫说要出宫。老爷子爽快应允。

　　挑了不当值的日子，从十三那借了身不大合适的男装，勉强装扮上出了宫。
　　一个人也不知上哪去好，瞎晃了半个时辰，决定回府去瞧瞧。
　　家中上上下下都没想到我竟出宫来访，都是又惊又喜。额娘拉着我的手直抹泪，妹妹锦妍和弟弟越天满面欢喜地喊着“姐姐”。一家人热热闹闹坐了正厅聊开来。我向他们解释出宫缘由，避重就轻地描述了宫里所见所闻，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好奇不已。午间，阿玛下了朝，跨进家门看见我的一刹，眼中全是惊讶和欣喜。他激动地上前抱住我，连连喊着我的名字。
　　同家人一道坐上桌用膳，我又重温了久违的亲情。双眸一热，几欲落下泪来。
　　一家子正乐乐呵呵共享天伦，却听管家兴奋地来报。
　　“老爷，有贵客到！”
　　“是何贵客？”桌上众人都停了筷，看向管家。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到访。”他们来做什么？
　　“快请！”
　　一家人拥在院中，齐哗哗行礼。我站在阿玛身后，拿眼偷瞟十三、十四。他二人眼中皆是促狭之意，笑得痞赖。
　　待他们坐定院中，我开口就审。
　　“你们俩怎么跑来了？”
　　阿玛大惊，慌忙向他二人赔罪，直说没将我管教好。
　　十三、十四对看一眼，皆拍腿大笑。
　　“可不是没教好嘛！要不怎么出了这么个丫头！”十四笑道。
　　十三亦是止不住笑，上前拍了拍我阿玛的肩，“不碍的。在宫里，我皇阿玛也准她不必自称奴婢。我们还守那么多礼做什么？”
　　劝开了阿玛、额娘，我自顾坐下倒茶，浅抿一口，抬眼睨十四。
　　“来监视我？”
　　“哪敢？带你出去玩儿的。”十四亦自倒一杯茶，一口饮尽。
　　“不劳您大驾。”
　　“你一人出去也玩不尽兴，和我们结伴有何不好？”
　　“有你在，我才更不尽兴。”
　　十四丢给我一个大白眼，“怎么着？敢情你只想让我十三哥陪着？”
　　十三笑看一眼十四，“行了，你们俩一见面就杠上。”又转向我，“原是去乾清宫寻你一道出宫的，哪知你拿了衣裳就出宫了。猜想你该是回家来了，就不请自来，邀你同游。三人一起，不好吗？”
　　我瞟向十四，“只要十四爷别有事没事挑刺头就行。”

　　穿回来两年，我路痴的毛病也跟着带了过来。原先在府上出去得少，倒也不觉得。进了宫后，时时感到如同置身迷宫，才发现自己虽然换了个身子，方向感仍然停留在现代。
　　这二位爷对京城显然比我熟悉，有他们带路自然比我一个人强多了。
　　三人一齐在街市中闲晃。我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对这古代百姓的生活还是好奇得很。
　　这二位爷倒也大方。但凡我看过的、摸过的，二话没有，招呼长随就付钱、拿货。端的是一派纨绔子弟的奢侈作风。害的我也不敢随便伸手了，只能眼巴巴瞧两眼。
　　前面忽然一阵骚动，好些人聚在一个台前拉脖子、伸脑袋。街边众人亦纷纷涌向前凑热闹。我抬眼看十三，示意去瞧瞧。十四拧了拧眉毛，瞪我一眼。
　　“姑娘家家的，净瞎凑热闹。”
　　我回瞪一眼，“那您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十四双手往身后一背，一副大爷款，径自向人群走去。走出几步，方回头瞥我一眼，道：“爷今儿还偏要去凑这热闹。”
　　我气结，在后面直翻白眼。

　　靠近一看才知道，木台上赫然挂着一个幡子——比武招亲。打听之下得知，是京城一个镖局的镖头为自己的女儿招亲。
　　我打量着台上那位姑娘，大约也就十五六岁。眉目分明，清秀十足。可偏浑身上下皆有种迫人的气势，举手投足间全是男子般的大气。
　　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何苦急着招亲？
　　台上的男子被那姑娘一个扫腿撂倒在地，还未及爬起，又被迎面而来的一鞭子抽了个正着，忙一手抓住鞭梢，狼狈地滚下台来。
　　我正暗叹这个姑娘出手太重，却见鞭子被那男子一拉一带，从姑娘的手中抽离，直直向我劈来。我正准备捂了脸闪开，打横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夺去了鞭子。
　　十三一手拿鞭，关切地问我伤着没。我摇一摇头，有些受惊。
　　十四低低一笑，“堂堂兵部尚书的女儿竟让一条鞭子吓着了。”
　　我狠瞪一眼十四，“吓着又如何！堂堂十四爷就只会幸灾乐祸！”
　　十四未及回嘴，台上一个傲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台下那位公子，不知家中可有女眷？若没有，既捡了我的鞭子，何不干脆上台来一试？”
　　我几乎有些震惊，这女子竟如此直率、大胆。
　　十三执鞭跨出人群，“姑娘，我无意上台比试，鞭子奉还。”
　　“你只管上台来，不必在意什么招亲不招亲，只与我比划一场而已。”
　　“十三哥，就比一场吧。你的功夫在兄弟中向来很是出众，不露一手，实在可惜。”十四亦兴致勃勃怂恿道。
　　“十四弟，别瞎闹。这可是在招亲。”十三惶急回头喊。
　　“公子莫不是嫌弃我是女儿身，不屑与我比试？”
　　“我没有那个意思……”
　　谁知那姑娘竟直接跳下台来，向十三挥去一掌。十三不得不出手抵挡。
　　人群连忙后退，给他们二人空出一块地方比划。
　　明明是一场有趣的热闹，我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快。
　　十四在一旁看得兴起，叹一声：“十三哥太怜香惜玉！至今还未出招，一味守着、防着。”
　　我闻言怒意更甚。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憋闷在心中的一团火抑制不住地燃着了。
　　那姑娘一个箭步上前，欲扑。十三一个侧身闪过，抬手间勾过了她束发的丝带，竟给扯了下来。一头乌黑长发瞬时披散腰间。
　　十三躬身作揖赔礼，将丝带、皮鞭一并奉还。
　　我清楚分辨出那姑娘眼中的欣喜和……羞涩。
　　“姑娘，我并非有意与你结亲……还望姑娘莫怪。”
　　“你不必多说，我也无意只与人比划一场就定了终身。这一场比划换一个朋友，很值！”
　　十四拍掌上前，“姑娘好身手，好气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公子过奖了。”姑娘抱拳作揖，又转向十三，“敢问公子大名。我真心愿与公子结交。”
　　十三一脸无奈，“姑娘，我不过是路人……”
　　十三的话被一个粗狂的男声打断，“禄儿，你还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那男子站定十三面前，“这位公子，你既赢了她，就该应下这门亲事，娶了我的闺女！”
　　“爹，我说了，我只和他比划一场，不当真！”
　　“禄儿，这是比武招亲，怎能不当真！”
　　“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决定！您该明白女儿的性子！”
　　我心中真是翻江倒海，一百二十分的不舒服。
　　“十三爷，既然这是桩巧姻缘，何不就应下呢？”
　　我听着自己古怪的调子，也是一惊。我这是怎么了……
　　十三大急，“我绝无此意。宁儿……我……”
　　“公子。我无意为难你。不过要与你交个朋友，你何至于连姓名都不愿相告？”
　　我哼一声，“十三爷，您不妨就留下，好好与这位姑娘交谈一番。说不定就此抱得美人归，岂不美事一件？我先告退了。”
　　我大步跨出人群，气冲冲离去，也不管十三在背后喊我的名字。

　　也不知离了街市多远，我停在一株垂柳前，愤愤地踢了一脚树干。
　　“你如何就气成这样？”
　　十四摇着头，凑上前。
　　“你跟来做什么？”
　　十四正欲发怒，却又压下本要出口的话，慢声道：“是了。原不该是我跟来的。你盼着十三哥跟来呢。”
　　我撇撇嘴，寻了颗石子向远处砸去，“谁要他跟来！”
　　“你还未回答我。在气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在气什么。”又拾了颗石子，仍旧用力砸出去。
　　十四忽然上前，扳过我的肩，“你在吃醋？”
　　我大声呼痛，气恼地挣扎。
　　“你喜欢我十三哥，对不对？”
　　我一时像泄了气的球，放弃抵抗，咬着唇偏了头。
　　我喜欢十三？我喜欢他吗？我也不知道……
　　十四松了手，细细打量起我。
　　“做什么这么瞧我？”我没好气地冲他大声。
　　“嗯……虽然粗俗了些，但总算脸蛋还生得不错。做我嫂子，也未尝不可。”十四摸着下巴，戏谑地说道。
　　我翻了个大白眼，“谁要做你嫂子！”
　　“你穿这一身男装在那儿冒酸水，不知有多怪异。”十四懒懒地靠上树干，“你倒不如问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十三哥。”

　　池水微微荡开一层涟漪。夕阳洒满一池清水。鲤鱼群首尾相连地簇拥池边，争相抢夺我手中落下的食物。

　　“不瞒你说，我们兄弟几个对你都颇有几分好感。不仅仅因为你像敏妃娘娘……”
　　“当年的敏妃娘娘的确是后宫中难得一见的女子……我们兄弟几个都承过她的情，所以打小和十三哥亲厚。”
　　“十三哥是个直爽、大气的人。但凡他的心事，我都猜得几分。他对你有意，你不会看不出来。”
　　“……你的心意是如何，你该要考虑清楚才是。”十四目光锁在远处来往的人群，淡淡地开口。
　　难得见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我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他喜欢我什么？因为我像敏妃娘娘吗？”
　　十四轻笑，回过头，一手按住我的脑袋，“他有一个额娘就够了，何必再找一个额娘的影子？”
　　十四见我低头不语，又开口道：“你想知道，何不亲口去问问他。”

　　我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十四的话语。拍干净手上的碎屑，起身往乾清宫走。
　　从街市上回来，我一路无话。十四亦是安静地送我回到住所外，临走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转了身。我一人回屋换了衣裳，脑中仍是一团乱麻。兴步走出住所，就决定去鲤鱼池边小坐。试图理清情绪，结果还是徒劳。
　　“既回来了，怎么也不去向皇上请安。皇上还等着你回宫呢。”
　　我抬头，见李德全双手端在小腹上，直立我面前。
　　“李谙达，我……”
　　李德全一皱眉，“别吞吞吐吐，我最见不得这扭捏的小家子气。”
　　我撅了撅嘴，“是。这就去给皇上请安。”

　　“丫头，外头好玩吗？热闹吗？”
　　“回皇上，热闹得很。”
　　“家里一切可好？”
　　“您……您知道丫头回了家？”
　　“哈哈哈，鬼丫头，你那点心思朕还能不知道？”
　　我舔舔唇，笑了笑。实在提不起精神答话。
　　“怎么？出去一趟，碰上什么事儿了？”
　　“回皇上，丫头没事。”
　　“哦？那为何如此无精打采？”
　　“皇上恕罪。丫头只是有点累。”
　　皇上眯起眼，瞧着我。我又将头压低几分，干咳两声。
　　好一会，才听皇上开口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皇上。”

　　毫无意外，我在住所外碰上了十三。
　　“宁儿，我对那姑娘当真没存什么心思！你别误会。”
　　“我知道。没误会。”
　　“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接她的招，一口回绝就好了。我……”
　　我打断他的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你……你对我……”
　　十三看着我的眼，忽然明白过来，眼中全是温柔的暖意。“我对你，不是都系在同心结上交给你了？”
　　看着他笑意渐渐浮上脸庞，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不会强迫你。”
　　十三温柔而明朗的笑感染了我，我牵起嘴角，点了点头。
　　他忽然抬手伸向我的脸颊，我一时僵住。他自然地勾起我耳边碎发，仿佛做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我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发了烧。
　　“我等你。”
　　记得不久前。八爷也曾说过同样的话。然而他要的答案，我终究给不了。
　　再听同一句话语，从十三口中说出。我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原以为，我对十三，只是因为我带着来自一个现代人对历史的肃穆和向往。却原来，十三已经不再是史书的文字堆砌出的一个形象，他是就在我眼前的英俊少年。他早就不知不觉走进我心里。我会为他心疼，我会为他嫉妒，我会为他心跳。
　　是了。这就是喜欢。
　　我想，我喜欢他。真的喜欢。
　　握着红色同心结，我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一个女子，美得脱俗的女子。她笑得那么温柔，像极了十三。
　　“宁儿。替我照顾我的十三阿哥，我的祥儿。可以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