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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驯狐•灵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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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雪飞快地爬上树杈,眺望远处车水马龙的拱宸桥,岁节将至,行人挑的货物上许多都系了红绸,贴了红纸,喜庆得很,桥的那一端便是杭州城了,微冷的风吹来熟悉的糖糍粑、炸团子的味道,原来她离开已经有一年了。
槐羽默默看着她,果然是回到了家乡呢,一举一动都自在灵活了,时间把大家改变了许多,萑苻空青见到今天成竹在胸的梨雪,一定会很吃惊吧?
因为回到了家,梨雪渐渐多了些欢喜的笑容,他也能稍微放心了吧?他知道自己很难过,看不清何年何月才能释怀,但是,能走进她心里的人并不是自己……陪着她走完这一段旅程,也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梨雪跳跃三两下回到地面,说:“槐羽,前面就是杭州内城了。”槐羽上前,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梨雪,答应我,你会高兴起来。”
梨雪接受了他这个友情的表示:“我会的。”
槐羽微笑着说:“虽然说真心话很难,可我以后会学着早一点说出来,你也是呢。”
梨雪犹豫,她不确定自己能做到。
槐羽再叮嘱道:“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想找人帮忙,一定要传信到苏州啊。”梨雪很感激地点了点头。槐羽看了她很久,觉得自己无法再说更多的话了,他说不出“再见”两字。
梨雪双眼一花,槐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梨雪跑出数十丈,再也找不到他。或许真正的狐狸都是这样告别的,他们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离别的伤感。
穿过喧嚣的市坊,梨雪赫然看到摆卖喜联、春牛图的摊子多了些新奇玩意,不少大娘挤作一堆,争着挑选以老鼠嫁女为题的窗花,门贴。梨雪悄悄问旁边的老婆婆,大伙儿怎么忽然爱起过街喊打的老鼠来,老婆婆说:“难怪小姑娘不知道,她们是想求多子多孙。”
梨雪不解,老婆婆笑眯眯地低声说:“丫头,老鼠不是特别能生小老鼠吗?一窝接一窝,够人头疼的。而且,大家都说去年老鼠大王娶亲,整个正月里都在老鼠洞为他庆祝,城里完全不见老鼠的影子了。要是老鼠大王每年都娶一个该多好!”
梨雪冲口而出:“才不会呢!”婆婆神色诧异地瞪着她,她只好灰溜溜走开,属于狐狸的那一半不停腹诽:暮辉对瑶瑶好着呢!为什么人就爱胡乱想象动物心里的想法,一口咬定老鼠不能专一地喜欢心仪的伴侣?
大红窗纸里还夹着些狐仙的故事,分明是赞颂梨雪上一年变身代嫁,撮合一对人的事迹,梨雪哭笑不得:难道我也成了保姻缘的大仙了么?
熟稔地绕过几条静僻小巷,前方景象越来越萧条,废宅相连,杂草繁生,人迹渐稀,五桂坡已经不远了。梨雪归心似箭,在茂盛草木掩护下,变回兽形向家疾奔。刚跑到半路,忽听到一串热闹童稚的说话声,“小豆哥快说呀,后来狐狸怎么办?”
梨雪躲在草丛后偷看,果然是自己认得的小豆!一年不见,他已足足长大一圈,肚子圆圆的,凸得甚可喜,装一副大老鼠样蹲在小石头上对一群新生鼠崽讲故事呢。“狐狸当然不能真的嫁到别人家里,要是露了马脚,不被砍掉尾巴才怪,所以趁着轿子过河,赶紧窜出来,一跳就跳进河里。”
小老鼠们发出敬佩的吱吱声:“河水该多冷啊。”
因为听者的专注,小豆越发眉飞色舞:“狐狸游泳最笨了,被水一冲,爪子就乱刨了。要不是刚好小豆我路过那里,指点她向左向右避开水底的石头,她老早就撞晕了。”
小老鼠们大张着嘴,跟着他想象那惊险的一幕,只有梨雪不平地想:“真会编,明明我游泳最拿手了,谁要你救。”
“最后呀,我搬了一根树桩伸到河里,让狐狸抓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拉上来了。”
一只小老鼠疑惑地说:“上回我被树桩压住了尾巴,小豆哥不是也没办法吗?幸亏大王来了才能挪开呢……”
梨雪几乎笑出声来,小豆有点恼羞成怒:“只要见到狐狸,你们就明白了!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及时抛一条葫芦藤过去,她恐怕早淹死了。”梨雪小声说。
小老鼠们交头接耳道:“如果是葫芦藤的话……”
“小豆哥应该拖得动吧?”
忽然,暮色中,一只雪白发亮的小兽轻盈地一跃而出,所有老鼠都吓了一大跳。在小巧的它们看来,梨雪的尖耳朵是那么威风凛凛,大家瞪大了眼睛围拢过来,充满敬意地问:“你就是狐仙庙里供奉的那一只狐狸吗?”
梨雪讶异地望向正处于尴尬之中的小豆,他恼火地赶着鼠崽们:“快回山向暮辉大王报告,就说那只狐狸回来了!他一高兴,一定会有好吃的奖赏你们。”
小老鼠都很听话,兴高采烈地一起向山后跑去。
梨雪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难道我家是回伏虎山的必经之路吗?”为什么总在这里遇见老鼠?
“狐狸,你总算回来啦。”被撞见自己逞英雄很没面子,但她好歹很有义气地没有戳破,还帮他圆谎,小豆扭捏地上前说:“我们从狐仙庙搬东西回山里也经过这儿。你先跟我去伏虎山,我再慢慢告诉你。”
这一晚,暮辉和瑶瑶大摆“宴席”,请梨雪吃了丰盛的一餐。第二天,小豆带她趟水过河,翻山越岭,来到关塘镇。远远望去,村落中炊烟依旧,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村尾那座孤零零的土地庙,竟然修葺一新,檐瓦鲜亮,四周茶花盛开,忽然气派起来。
梨雪无限怀念往日灰尘满地,香火稀落的破庙,她躲在大鼓里偷听过多少村民的心声啊。
一走进庙门,梨雪立时傻眼,呆头呆脑的泥塑土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伏地而坐,耳朵像兔子,鼻子像小狗,身体像小猪,笑容诡异的不明四足兽类,雕像原本想必是白色,但香火太过鼎盛,现已熏得脏污,着实难看。
梨雪猛打一个寒噤:“这这这……这是什么!”
“笨啊,你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认得了么。”
梨雪气得快要发飙:“我才不是这个怪模样!没有狐狸是这个样!”
小豆笑道:“你以为从前那个土地像就真的和土地仙一个样了吗?你别不高兴,这也是你很得村民爱戴,别人才肯给你塑像哩,而且还把土地爷扔了,直接把这儿改成狐仙庙。”
梨雪只觉心虚,频频望天而拜,嘟哝着念:“对不起呀,土地爷爷。”
小豆很不以为然:“咱们大王说的,世间的公理就该有能者居之,往日土地爷坐镇,求什么没什么,大家渐渐不愿意来,庙里也破得不成样。后来知道有了狐仙,求什么应什么,改旗易帜也很自然啊。”
梨雪暗道惭愧:“我只是想换点供品填肚子。”
“办好事,有酬劳,这多好呀。”
“可是……我已经离开杭州一年了。”
小豆很自豪:“大王说他从没看过哪一路小仙有你这样得民心的,虽然你不在,也要帮你维持下去,所以我们轮流派老鼠过来偷听大伙儿有什么愿望,想法子帮他们实现,狐仙庙才能美名远播呀。”
梨雪忍不住斜眼:“明明是你们想吃供品。”昨晚堆成山的核桃饴糖酥饼,有多少是这儿挪去的?
小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人一鼠走到狐仙像前,看见供桌上摆了一大盘熟成紫红色的葡萄,颗颗手指头一般大,盘下压着一张红纸,写明进献者的名号。梨雪登时觉得腹内空空,难忍垂涎:“他们也知道我爱吃葡萄呀。”
小豆猛地咕噜一声吞下唾沫,咻溜溜爬上桌子拦住她,大叫道:“狐狸你不知道,这刘财主是乡里恶霸,经常欺压村民的,咱们不能吃!”
梨雪暗自罕异,嘴里却打趣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吃了。”
“不行!我们也是按你以前的规矩呀,不帮忙就不吃。”
“那刘财主一定会埋怨狐狸仙不灵验了。”
小豆连忙摆爪子:“咱们大王说的,好名声来之不易,除了要恪守规矩,还要昭显正气,伸张正义,原本庙里只有关塘镇的人来拜,打从我们第一次拒绝给一个坏地主帮忙,连邻村邻县的人都大老远跑来啦。为了日后香火更旺,这葡萄是绝不能吃的!”说完,它又用力吞了一口唾沫,依依不舍地从葡萄上挪开眼睛。
梨雪忍俊不禁,暮辉还真会经营,也很有威信呢。老鼠们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破庙才被收拾能如此新净,彩帘飘飘。四面墙壁上画满狐狸仙为大家解忧除厄的事迹,画技粗糙,歪歪扭扭,风格还不一致,应是出自不同村民之手,但是各种形象,如狐狸的变幻腾挪,恶人的嚣张气焰,小童的欢呼鼓掌,都能让人感受到其描画的时候,用心之拳拳。
小豆见她看得仔细,嘿嘿一笑说:“狐狸,你很高兴吧?”
梨雪脸上有点红:“我哪有高兴了,我生气还来不及呢,瞧这雕像,哪有那么丑的狐狸!”
小豆撇嘴道:“要是你帮了坏人,随便甩几十两银子塑一个好看的,倒不是难事,可是你会更高兴吗?”
梨雪语塞,纳闷地想:怎么鼠别三日,忽然牙尖嘴利起来。
小豆却又笑着爬到她跟前,立起来说:“狐狸你真笨,咱们大王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不会觉得这塑像是你,也就无需太难为情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