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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七章 ...

  •   和被告知的一样,新日初升之时,富酬眼睛看不见了,仅有微弱的光感。
      他凭太阳的光向走出原野到了城镇,然而抵达不久光感也消失了,他彻底盲了。
      当地的医生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给他开了止痛和舒缓精神的药。
      起先他不自觉以为这同往常的暂时性失明一样,但理智清楚他再看不见了。失去了一种感官,曾经熟悉的全都变为陌生,城市莫测的光和驳杂的气味让它变得比纯粹的原野自然危险,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路上,但是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虽然也不简单,他最终还是在一天内设法登上了去冬木市的船。
      船会渡过海域,逆流驶进未远川口岸。
      他年少时生活在深山里,十分向往族中老人讲述的故事中的海,走出深山后,反而无心去看,即使目光停留在上面,也满心世俗的琐碎。如今他是从中解脱了,想看也看不见了。
      帆在桅杆上晃动,船体在海上动荡,海的气味和温度,与它处不同的空气和平衡,加之封闭的船舱,富酬耳鸣头痛,呼吸不畅,绝大多数时间都到甲板上透气。然而他低估了路程的漫长,开的处方药不够。
      周围说话声脚步声不绝于耳,还有咀嚼声,应该是白天,有人在尖叫着吆喝着什么,听起来像是船缆松了,海风灌进耳孔,所有声音巧合般地达到一个波段,汇成了贯穿富酬头脑的尖锐杂音,他浑身发冷,冷得颤抖,头脑却在发热,他用左边太阳穴贴着冰凉晃动的栏杆,伏在那里久久不动。
      一件带有余温的男式外套罩在他身上,此人一言不发,帮他挡着风。
      等好些了,富酬直起身,把头转向风过不来的方向。
      “你……看不见?”
      “嗯,刚瞎不久。”
      “肯定很不习惯,”对方似乎因尴尬沉默了,“生活方面增加了不少困难吧?”
      “这点要感谢文明社会,像我这种不要脸的人成了残疾人,生活反而方便了。”富酬不无恶意的说,“即使我拉一裤子,把屎蹭满甲板,也有人体谅我情有可原。”
      “你真够乐观的。”
      那人笑声藏不住的勉强,略有些做作的潇洒,可能声线本质属于稳重的类型。
      “有烟吗?”
      富酬拿出烟盒,那人自动从他手上接过去。
      “拿蓝烟嘴的。”
      “怎么?”打火机的清脆声音。“蓝的便宜?”
      “没错。”
      “我看烟叶没差别……这么掂量好像的确白的沉点”
      “里面掺了水银。”
      “原来如此。但是它点燃后的汞蒸气是剧毒。”
      只需点燃一根,它的二手烟会杀死密闭室内所有人。
      “弱者的智慧?”
      “形容得很恰当。”
      富酬接上了话头,实际他在回应西本说的“你甚至不如有刺吸口器的蚊子,是围现成的缝吸血的苍蝇”。
      经过近一周调整,富酬一半时间可以和幻象相处的不错。
      “你去哪里?”他问。
      “念力世界。”富酬回。
      “可能太冒犯了,”那人静默了很久,似乎反复斟酌着什么,“我也去那,介意一起同行吗?”
      听声音,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给人感觉十分亲切,富酬撑着脸的手指点了点眼梢:“你不怕麻烦的话……”
      “没关系。”
      他略显急切的打断了富酬,随后便是一阵仿佛自觉做错了事的沉默。
      “明天见!”
      无论话音还是脚步都显示他的情绪很好,富酬有些奇怪的陷入思索:“等等。”
      耳畔的脚步声本已远了,倏尔又近了。富酬把外套递过去。
      “我叫东谷。”东谷才想起来似的问,“你呢?”
      “米佳。”
      他走后富酬也回去了。
      海面平稳,通过空间构想和控制步幅记步数,再借助盲棍他可以比较体面的走回去。有时船颠簸摇摆,无力感产生的烦躁情绪让他想成为一只完全的动物,至少能四足并用的稳稳站住。

      夜间东谷躺在床上,隔壁房间传来接连不断的喁喁私语和碰撞声音,已是凌晨,想到隔壁住着的正是白天遇见漂亮青年,他穿好衣服敲隔壁的门。
      门虚掩着,东谷推开门,房间里似乎闯进了野兽,曾在里面乱撞了一气,家具全都歪斜的挪了位置,床上只有凌乱的床单,卫生间传来人声。
      “我悲悯秋月,我就和他是一丘之貉?”
      卫生间地面似乎被水淹过,浑身湿透的富酬蹲在地上。
      “没错,恶棍和人渣不值得悲悯。前一秒他们还是人,恶行被发现下一秒就被摒弃在了人类社会之外,成了蛆虫和苍蝇,似乎他们天生就要担当这类角色,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是,为何如此?没有粪堆和腐肉怎会孕育出蛆虫和苍蝇?但是那堆脏东西让好人们不忍直视,就默认粪堆和腐肉也是天生应该在那的。”
      他手扶着地面,打绺滴水的头发遮着脸,面对地面不住呓语。
      “我只是去看了一眼那些好人们不愿看的东西,理解它的存在,我就和他们一样了?”他试图慢慢站起来,怒气腾腾的喃喃,“怪不得没人去理解了,人人都要保持干净、保持正确,以确保自己有资格把不正确的人送上法庭,处以监'禁和死刑。要我说没人有罪,我看到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做却逍遥自在,平头百姓砍他们一棵树就被扭送法庭。”
      他似乎陷入了谵妄状态,站不住稳定的地面,需把着洗手台。
      “不幸不仅没让我楚楚可怜一些,正相反!我连假装的优雅都半分不剩了,我粗鲁疯癫、刻毒虚伪、反复无常,为了拯救自己,我可以将人敲骨吸髓,我的脊梁早塌了,不止是被金子腐蚀的。西本,就像你说的,我落难时没得到善待,也许成为那样的律师是为了嘲讽法律……”
      西本?东谷惊异的暗念。
      “啊,我想起一件事。”他愤怒转为讽笑,“我听到村子里的妇人说闲话,她们善良的说要少磋磨变成寡妇的琳娜,捞点好处就适可而止,哈!外面的人会把弱者剥皮拆骨,我的族人却会适可而止,是他们道德水平更高吗?不,因为他们也是弱者,所以连对更弱者的盘剥都软弱无力,然后一伙强盗杀光了我们。我过去把我的族人想的太好了!虚伪、全都虚伪!
      “但是,那伙强盗就是强者吗?不,不是。把杀戮当做强大正是这类弱者的幼稚之处,他们不过是主流社会催生孕育出的怪胎。一个一个弱者组成了主流社会,他们是一众弱者的产道分娩出的缺氧怪胎,算什么强者?
      “我们受苦因为我们是弱者,没有纯粹的强者,世人皆苦,因为世人全都有罪!”
      东谷对他这番迷狂的胡言乱语不无畏惧,然而他立在那,无法挪动脚。
      “我当然不是好人,但我至少知道我有罪,多少人活在罪孽中还自以为纯洁无比,一个人只要生存在世上就要从他人那里攫取生活资料,社会性动物本应协作,却个个自私无比,都自觉委屈。我懂得我的罪孽,我知道我活该!今后我会同我的罪如同你们一般相处,良心?良心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我干嘛要痛苦呢?”他无神的眼睛,仿佛在某一维度能够看见,阴沉的对着镜子旁一人高的某处说,“闭嘴……”
      谁都不知道,他是痛到发狂还是不知痛,喊道:“别提她,闭嘴!”他把头往洗手台上撞,血顿时从他额角喷涌而出。
      东谷呆怔片刻,迅速上前扯了条干毛巾,扶他坐到地上,按住他的伤口。
      他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仰头大睁着一片暗淡的蓝绿色眼睛,血流了进去,他的眼白可怕地发红,干裂的嘴唇张合,发出了些含混的气声。
      “什么?”东谷耳朵凑近他脸颊。
      “这艘船,走了多久?”
      出人意料的,富酬冷静的问。
      “三天,从港口启程至今三天。”
      失去视觉让富酬分不清白天黑夜,他竟估计自己度过了六天。
      失明让他的时间多了一倍,药多吃了两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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