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洁》月光山人

43、病危为幌

　　凝父自年前病倒瘫痪在床，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再也没有过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

　　凝父成了植物人，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过来，仅一息尚存，这一躺就是大半年。

　　医生说，等他再爬起、再活过来的可能性是零。现在就等他的小脑慢慢萎缩，干枯。他的生命就是一盏风雨中飘摇的残灯，将熄未熄，无比脆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一命呜呼。

　　凝父退休工资每月有六千多，为他请了个保姆，贴身看护，工钱每月五千，虽说他人已成植物人，生活不能自理，但也算是能够自给自足，没有给老太太和几个女儿添加额外的经济负担。

　　外面请的保姆有几个是尽心尽责的？还不是以混工钱的居多。嘴角有残食，屁股擦不干净，她们都是不管的。换了几回保姆，都是大同小异，多亏凝洁常在，时时亲自动手，看护打理。

　　凝洁每天都要看望父亲，她相信爸爸虽然成了植物人，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不会言语，但是他肯定还有思想，有意识，还有感知能力。你跟他说话，他一定听得到。

　　凝洁听从医生的话，说，“常给病人常按摩，或许好一点。”凝洁希望有奇迹发生，祈祷父亲还能康复。她有时间就给父亲按摩，一边给父亲按摩，一边把生活琐事、点点滴滴跟父亲倾诉，父亲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说到动情处，父亲的眼角总会渗出泪。凝洁取一张纸，给父亲擦去眼角的泪水。接着，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每天一早凝洁就要去父亲的卧室看望，她把保姆叫到一旁，她亲自动手，把父亲的上半身支高一点，偎着父亲，给父亲喂流食，喂牛奶。到了下午把新鲜水果打成果汁，一小勺一小勺喂给父亲吃，给病人补充维生素。

　　保姆对比凝家几个女儿，发现就数小女凝洁最有孝心，对父亲细心照料，忍不住朝凝洁翘大拇指说，“你对你爸照顾的真好，你好心会有好报的！”

　　凝洁的几个姐姐偶尔来看望一下，走近父亲的卧室，房门一开，里面有一股腥臭味散发出来，她们做作的捏着鼻子，赶紧后撤，嘴里道，“真臭！”到外边每人找了一副口罩戴好，才重新进来，看凝洁喂食，像避瘟疫一样，远远的站着，生怕被传染。

　　这也难怪，房间整日不见阳光，凝父吃喝拉撒都在那张床上，一天到晚躺着不动，背上的皮，就跟在水里泡过一样，一擦就破，一擦就去一层皮，又生脓生疮，皮肤烂了一层又一层。

　　凝洁和保姆每天给父亲翻身，用湿毛巾擦拭身子。保姆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思想老旧，每次擦拭到凝父的下半身，接近□□的时候，她总是左右踌躇，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下手。

　　凝洁也不怪她，喃喃道，“这是我父亲，我身为他的女儿，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你不好意思，就让我来！”于是，凝洁给父亲脱裤子，擦屁股，拭□□！

　　凝洁在护理，几个姐姐戴着口罩，在一旁袖手旁观，生怕污了手。

　　保姆看着她们姐妹几个，虽一父所生，却有天壤之别。有的话直说，又怕她们下不了台，于是傻笑道，“凝洁，你的几个姐姐都戴了口罩，就你不怕脏臭，口罩都不戴！”

　　凝洁不以为意，等姐姐们走后，对保姆说，“在父亲跟前都是各尽各的孝心，我也不会强求她们一定要做些什么！”

　　凝老太太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是诸事不管，自老头子成了植物人，她从不看顾，家里有个瘫痪的人，她完全置身事外，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自顾自的吃喝玩乐，大概她心里早已当老头子死了——自从那晚，凝父吐着血，说出凝洁的身世，知道凝洁是老头子的私生女，大概就和老头子恩断义绝，一刀两断。几十年的夫妻，白头到老，不过如此。

　　凝洁对父亲至情至孝，所以，当叔叔打电话来，说父亲病危。凝洁虽然明知是圈套，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她想，“哪怕是鸿门宴，也得闯一闯！我的生母已亡，一生最亲，就剩这个植物人父亲。”

　　父亲是凝洁在这个家庭里唯一的牵挂。若不是父亲卧病在床，她可以避的远远的。甚至可以与这个家庭的所有人脱离关系。

　　叔叔称父亲病危，凝洁半信半疑回到家中，推门而入，家中的情形跟她意料的差不多，并未有父亲病危，人之将亡的紧急气氛。

　　姐姐、姐夫们一大家子人都在呢，个个面带笑意。看见她来了，都笑眯眯的，跟她说起与康建成的婚事。老太太更是一马当先，赶紧上前去关门，生怕凝洁掉头又跑了。

　　凝洁先去父亲的卧室，看见父亲静静的躺在那里，神态安详，就放心了。

　　凝洁准备出门，被老太太拦住，她向老二老三女婿递了一个眼色，按照他们事先想好的计划行事，老二老三女婿连忙进父亲的卧室，把植物人老父亲抬了出来，放到凝洁的面前，阻拦凝洁的去路。凝父耷拉着脑袋，脖子就跟断了一样，前冲后仰。凝洁往东，他们就抬着老父亲往东挡住凝洁的去路；凝洁往西，他们又抬着老父亲往西挡住凝洁的去路。他们抬着老父亲这个“活死人”对凝洁围追堵截。

　　凝洁又气又恼，未语，先流下泪来，道，“你们是不是疯了，把爸爸盘来盘去，当成了你们逼婚的工具，这是对爸爸的大不敬！老爸瘫痪在床，你们都不放过！”

　　凝母装神弄鬼，效仿“大楚兴，陈胜王！”鱼腹藏书的故事，有板有眼假言说，“你爸爸刚刚醒过，他就因为你的事情而死不瞑目。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要你答应这门亲事，嫁给康建成，远走高飞，一起去迪拜生活！”

　　老太太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今天当着你爸爸的面，就答应他老人家吧！”

　　凝洁辩驳道，“你编的谎话，只好骗三岁小孩！”

　　老太太连哄带骗说，“我知道，你就是心里放不下丁黎平！那又没关系，你和康建成结婚后，仍然还可以跟丁黎平暗中来往。我们全家都会替你隐瞒，反正康建成和丁黎平又没有见过面，我们串通一气说丁黎平是我们家远方的表亲，可以光明正大来我们家，就是当着康建成的面，在我们家里吃住都没有关系！”

　　凝洁说，“这么龌龊的事情就是你们想得出来！”

　　话没有说完，凝洁再次要走，老二老三女婿把植物人岳父抬来抬去也是体力活，早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只得再鼓把劲，将植物人岳父抬来阻挡凝洁的去路。

　　老父亲无声无息，死一样沉寂，眼角忽然汩汩滚下豆大的泪珠。

　　凝洁看了父亲一眼，眼睛都红了，迫切的要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凝母的苦肉计是一波又一波，这次换成是凝母来阻拦了。凝洁走到哪，凝母就跪倒哪，跪在凝洁的面前，要凝洁答应和康建成的婚事。

　　凝洁受之不起，也朝老太太跪下，声泪俱下，说，“你们不要这样逼我好不好？”

　　全家人围拢七手八脚都来搀扶她俩，异口同声劝凝洁道，“小妹，你就答应咱爸咱妈，同意这门婚事吧！”

　　且说，凝母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何肯向凝洁下跪？

　　因为凝母对康建成有言在先，下了保证，在康建成心灰意冷，打退堂鼓的时候，凝母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拽着康建成不放，信誓旦旦，着急的说，“阿康，你放心好了！我这个女儿心软，我敢打包票，你再坚持一下，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康建成沉溺爱情，难以自拔，被老太太一劝，又重拾信心，被老太太牵着鼻子走，哪还割舍的了，一头栽进了凝家。

　　三叔对丁黎平所言，凝洁就快要说康建成订婚了，并非虚言。

　　老太太“艺高人胆大”，故伎重演，来个先斩后奏，找了命理大师看过日子，下月，也就是十月二十七号是个黄道吉日，受了康建成八十八万聘礼，要行订婚礼。

　　这事全是老太太和康建成两人张罗，作为当事人的凝洁完全置身事外，当天知道康建成要送聘礼来，凝洁提前就走开了。

　　八十八万现金，一万一扎，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凝洁的几个姐姐兴奋不已，拍了照，用微信传给凝洁看。凝洁毫无兴趣，不屑一顾。

　　老太太只是通知了凝洁一下，“聘礼我已经收了，下月二十七号，在明州大酒店，你们举行订婚仪式！”

　　凝洁冷笑一声，“你老人家已经是第二次，替我收聘礼呢。你以为这还是旧社会啊，还整这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看看这出闹剧，你怎么收场？”

　　老太太挺有把握似的，丝毫不慌不怯，狡黠的一笑，说，“你等着好了！”

　　老太太诡诈的笑脸，倒令凝洁汗毛倒竖，心想，“这老太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这老太太用江西的地方话来形容，叫“死也死的，活也活的，剥的皮，会上树。”

　　现在订婚的日子日渐临近，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老太太只要凝洁答应和康建成的婚事，让她干什么都行，下个跪，根本不在话下。

　　凝洁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对自己是软硬兼施，硬的不行来软的。“跪戏”虽然感人，凝洁也不会就此顺从。

　　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叨叨絮絮一晚，末了，说，“我的姑奶奶，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算是为我和你的几个姐姐、姐夫，你就嫁给康建成吧！”

　　凝洁抓住老太太的话柄，冲老太太道，“哦！你总算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在外面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你内心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和你的几个女儿！”

　　老太太一听，恼羞成怒，甩手给凝洁就是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