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洁》月光山人

27、家长里短

　　一早，薛洁和凝洁通电话，丁黎平还不知情。吃过早饭，他仍跟往日一样，肩上斜挎着单肩包，安然无事，前往车站上班去。

　　哪里知道他刚走，薛家人便组了个团，兴师问罪而来。这么大的亲友团奔赴丁家，得追溯到十年以前，刚结亲那会，两家人是把酒言欢，喜气洋洋。时至今日，事过境迁，这次是因丁黎平出轨，两口子吵架，濒临决裂的边缘，薛家人兴师动众，问罪而来。

　　丁母看见薛家叔伯兄弟，浩浩荡荡突然而至，心中忐忑不安，儿子出轨，自是理亏，走到人前，自是矮人一截，脸上堆着笑，颇为尴尬，让进屋里，而后，转身到厨房，好似家里着了火一般，悄悄给丁黎平打电话，道，“你快回来吧！你的丈人一家人都来了！你看着怎么办吧！”

　　丁母出来，忙着端茶递水。薛家人一脸愤色，不见丁黎平的身影，拂袖而立。

　　城里和乡下对待出轨问题的容忍度不一样。城里人也许是见怪不怪，乡下人受浓厚的传统思想影响、有着强烈的家族观念，被出轨的一方，觉得不光彩，族中兄弟反应过激，好像摊上这事就必须动手，诉诸武力而后快！

　　大舅子觉得妹妹委屈，急着替妹妹出气，进丁家没看见丁黎平他人，猜想一定是去了车站。于是，便一声不响，怒气冲冲去了车站。

　　大舅子来到车站，一辆一辆车数过来，找到了丁黎平的大巴车，透过挡风玻璃，朝车内张望，挡风玻璃有点反光，看车内有几分不甚分明，他在车前来回踱了几个回合，调整了几个角度，才把车内看的清楚，并不见丁黎平的影子。

　　萧朝坐在驾驶室内，见车头有个彪形汉子，一脸怒色，凶神一般，在那里张望，几回踱来踱去，一副找人的样子，便觉得事有蹊跷。

　　萧朝不由下车，跟他打了个照面，客气的问一声，“师傅！你有事吗？你是不是要坐车去哪？”

　　这大汉怒气冲冲，只顾往车里张望，看也不看萧朝一眼，恶狠狠的说，“我找丁黎平！”

　　萧朝大吃一惊，惊问，“不知你找丁黎平有什么事？”

　　大汉咬碎钢牙，大喝一声，“我找丁黎平要揍他！”

　　萧朝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丁黎平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大汉。他把这个大汉上下打量，仔细瞧了瞧，看着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半晌才恍然认出是丁黎平的大舅子，心中不由为丁黎平捏了一把汗，心里想，“不好呢！东窗事发，祸事来了！”

　　萧朝心里着急，琢磨着：“我是不是应该给丁黎平打个电话，告知一声。刚刚看丁黎平神色慌张，走的匆忙，说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料想正是为此事而去。我还是别打电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舅子到车站来寻丁黎平，丁黎平刚好接了他妈的电话，招他回去，大舅子刚从东门进，他便从西门出，因此错过。

　　丁黎平前脚到家，大舅子后脚就跟来了，骂骂咧咧近来，捋起袖子，握起拳头，就要大打出手。
　　丁黎平不肯低头，摆好架势相迎。两人才要打在一处，被左右邻里拉的拉，抱的抱，拉扯开来，两人各不服气，叫嚣着大骂。
　　两家人的对峙，无关是非曲直。一方再错也是自己的儿子，一方再错也是自己的女儿，各有立场，护的牢牢的。眼见两人当场就要动手，这可把丁母吓坏了，生怕动起手来儿子吃亏！两人体量悬殊，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儿子弱小，这个大舅子又黑又壮，浑身肌肉硕大，肉腱子凸出，一身蛮力，提着两个肉乎乎的拳头，就跟提着两只大锤似的，一旦开打，可不要把儿子揍的鼻青脸肿！

　　虽是儿子出轨，丁母仍然袒护儿子，跟在闹嚷的人群后，奋勇向前挤去，想把儿子护住，又拢不上前，落在后面，朝大舅子大声怒斥道，“你若动手！你试试看！”

　　经这么一闹，两家人好像成了仇家敌国，哪还有什么好话，各有立场，针锋相对。场面稍安，薛洁说，“我就恨自己无能！我要是有本事，早带着我的一双儿女走了！”

　　大舅子说，“要离婚，岂能便宜他们！”说着，就把眼来横瞪丁黎平。

　　大舅子虽然身在乡下，却勤劳能干，有一门手艺，带着一班人，四处揽活，也算是个工头，小有成就。有点小骄傲，瞧不起丁家，不屑道，“不是我小瞧你，你全部家当凑在一起，估计连五十万都拿不出来。你有什么本事学人家风流，搞外遇？”
　　/
　　丁黎平本不善言辞，瞅着他，也不想搭理，有没有钱，也犯不着跟他较真。

　　大舅子又说，“我可说好了哈，你们离婚可以，小孩你一个都别想要！”

　　此言一出，却急坏了薛母，使劲朝儿子使眼色，连忙纠正道，“你别图一时嘴快，瞎说些什么，竟争闲气！你自己的孩子都自顾不暇，你还要替你妹兜揽。你妹一个女人家养两个孩子，负担的起嘛？”

　　薛母也不怕话说的难听，道，“我们薛家有儿有孙，你还要替我把这外姓的外孙、外孙女兜揽回来干嘛？他们流的是丁家人的血，你我就是把他们养大，他们也未必跟你我亲。丁黎平跟你妹妹离婚，你倒好，你还要帮他养儿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个傻事！”

　　亲家母的话，深深扎痛了丁母的心。丁母言辞激烈的说，“我们丁家的骨肉，为什么要你们带走，我就是要饭，也要把我家的孙子孙女拉扯大！”

　　薛家人拿着丁黎平的错，以受害者自居，谈到离婚，一会说要钱，一会儿说要房。大舅子刚刚还说丁家一副穷家当，五十万都拿不出来，马上他又狮子大开口，说，“要离婚可以，拿两百万出来！”

　　丁黎平冷笑一声，“我家五十万都没有！你叫我到哪里跟你弄两百万？再说，你跟我讲讲，整个昌南，你哪里听说过普普通通的家庭离婚有谁索要两百万的？”

　　大舅子说，“你可以把这栋房子抵给我妹妹！我妹妹替你带小孩，总得有地方住！”

　　丁母听了跳起来，说，“凭什么？这房子是我二老辛辛苦苦一辈子，含辛茹苦建起来的，你想都别想！我恼了，叫你妹妹连同丁黎平夫妻俩都给我搬出去！离了我眼前，我落得清净！”

　　大舅子忿然作色，道，“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你们丁家推得干干净净，打算就这样把我家妹妹一脚踹啦？”

　　丁家屋前屋后，都是多年旧邻，皆有邻里之情，刚刚见两家人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邻里相护，怕丁家人吃亏，围在门口观望，准备见风使舵。

　　也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背着手，临时要走，抛下一句话来，道，“丁黎平长得这么帅，被外面的女人看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丁黎平这小伙不错，我从小看他长大！我要有女儿，就嫁给他做老婆！”两位大娘临走之际，你一言，我一语，故意说给薛家人听。

　　薛家人听着，鼻子都气歪了，大舅子待要发作，被他妈拦住了，说，“算了！算了！都是来看热闹的，懒得计较！”

　　丁家自来婆媳关系不睦，丁母叹了口气，对薛母道，“唉！今天闹到这个地步，夫妻关系至此，你家女儿也有不好，她从来就不知道关心她老公一下，我家丁黎平在外面跑车辛苦，路上车祸猛如虎，每天行在路上，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危险的职业，他只要晚点没到家，我心里着急，马上要打电话问情况。可是，她这个做老婆倒好，从来就不闻不问，任凭他多晚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

　　薛洁恨道，“他外面有女人，要我打电话干嘛？”

　　薛洁娘家人七嘴八舌，都来帮腔，愤愤不平嚷道，“亲家母偏袒儿子，挺会护短的！儿子做出出轨的事情，倒埋怨起媳妇来了！”

　　丁母解释道，“这些都是事实！我再不会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编排她！我在这屋里受的委屈多着呢！平时我忍着不去说长道短，皆因家丑不可外扬。今天你们既然劳师动众都来了，我少不了把这事情扒开，讲给你们听！”

　　薛母道，“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我家女儿口拙，不会说话！其实她心肠不坏！”
　　丁母说，“心肠不坏吗？我常常自省，我在这个家庭内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她憎恨，她挂在嘴边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要嫁就嫁没婆的。”

　　中国家庭婆媳关系是个难题！丁黎平家里，婆媳之间也存在问题。婆婆与媳妇是同一屋檐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一老一少，年龄悬殊，之间必然存在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她们生长的环境不同，时代不一样，导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上肯定有很大的差异，隔阂在所难免。再说，两个女人都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同一件事情，男人可能转个身就忘了，女人却搁在心里，反复品味，过分解读，没事都能找出点事情来。在细琐的生活中，矛盾重重，渐行渐远。

　　丁母瞧了瞧薛洁，对亲家母说，“你家女儿，每天早出晚归，就上一个班，家里的事情是一概不管，结婚十多年，她没给我儿子洗过一件衣服，没给家人煮过一顿饭。诸事都落在了我肩上，两个小孩自脱了奶，都是跟我，我一手拉扯他们大。他们小家庭一家四口，你女儿除了她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她老公的、她儿女的衣服这十年都是我洗洗浆浆。有时候，她跟我怄气，我心里不舒服，我也不管了，三天以后，我放心不下，偷偷到卫生间去看，里面的脏衣服都堆成了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心软下来，想来想去，都是自己的儿孙，较什么劲，我想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做就帮她做一把…”

　　丁母又说，“你家女儿，到我家来，女人应有的家务事，就从不沾边。没弄过一顿饭，饭后连一个碗都没有刷过。晚饭后，我若有点事情走开，到半夜回来，那餐桌还是残盘剩饭，洒在那里。我一看就愣了好久，唉然长叹，这个家里，我不在，没人管事，从来没人收拾一下！你家女儿到我家，就跟吃饭店，住旅馆一样，我成了这个家里打倒贴的保姆。夫妻俩没交过一分钱给我，小孩子上学，补课，吃喝拉撒都要我贴补。人生好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以前我只道娶一个乡下姑娘，勤俭节约，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家条件以前不怎么好，孩子都懂事，嘴巴糙，粗茶淡饭，什么都吃得下，一日三餐，弄什么吃什么，有口现成的饭吃就心满意足。没想到，你们乡下来的姑娘，却是娇生惯养，用钱方面也是大手大脚惯了，衣食住行比我们城里人都讲究。我知道你家女儿喜欢吃鱼，我就常常买鱼’孝敬’，但是我每次都是出力不讨好，费尽功夫就是不能合你家姑娘的口味，一会说鱼没煎到，有股腥味，不入味；稍有不慎，一会又说，鱼煎焦了，把鲜味都整没了。隔餐的菜是不吃的，她说亚硝酸盐过量，吃了会得癌症。我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生气起来，我真想把锅铲扔掉，这饭我再也不弄了，怎么这么难伺候？我心想，在这个家庭里弄饭，我是不是还得深造一下厨艺，拿个厨艺大师证，专门伺候…”

　　丁母说着说着就呜呜咽咽起来，细细碎碎的家长里短，哪里说的完，这些年受的委屈，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在这个家里，忙里忙外，自己付出的多，委屈也多。我就是割我心给你女儿吃，她都不会说我好。我在这个家里受苦受累，仿佛就是该当，活该！我对她好，她对外人说，那是因为我喜欢儿子，爱屋及乌，才对她好。她永远不会领我的情！不会给我一个好脸色！”

　　左邻右里附和说，“遇到这样的婆婆，做媳妇的应该懂得感恩！这样的婆婆，哪里找？你家女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薛家人都鸦雀无声。

　　丁母的泪止不住，拖着袖口，抹了一遍又抹一遍。丁黎平道，“妈！您这是干嘛！说就说，您不要掉泪！”这时，早过来了两个屋后的阿姨，递过纸巾，前来劝慰，对薛家人道，“这个婆婆好！是无话可说的！”

　　丁母情绪激动，有些事情，鱼梗在喉，不说不快，抓住这个机会，又道，“你家女儿在这里，你们问她一声，我有没有冤枉她一句！我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当保姆，你家女儿哪把我放眼睛角落里，连个外人都不如！她每次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从我跟前经过，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再不会说一声，妈，你吃水果！装作没看到，一声不吭，把一袋水果一径提到楼上去！叫人怎么不心寒！”

　　屋后的张妈听着，皱起眉头，说，“这就不对啦！婆婆肯定是要尊敬的，难道老人家真的要吃你的东西啊？老人家一辈子勤勤恳恳为这个家，小一辈人一定要懂感恩！”

　　屋前的刘妈插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差不多，都有点目中无人，不知道孝敬老人！我家儿媳也一样！买了水果，打我身边过，一声不吭直接提到楼上去，被我儿子看见，冲到楼上，从她手里夺过水果，在阳台一股脑儿扔到了楼下，砸了个稀巴烂！以后，我家儿媳倒学乖了许多，从我身边过，也拿出水果来，先问过我，管她是不是虚情，有这句话，我心里就舒坦多了！我谁要吃她的水果，我的退休工资，我想吃什么买什么，用都用不完！”

　　丁母道，“我家儿子，要有你家儿子那股魄力就好了！”

　　薛母心里清楚，女儿往常回家也常说起，“嫁了个老公是个窝囊废！不会赚钱！倒是享了婆婆若干清福，不用带小孩，不用做家务！丁家祖孙三代老实巴交，也没什么出息，只这个婆婆撑起这个家…”薛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堂前正襟危坐的亲家公，竟泥塑木雕一样，老实巴交自始至终没有发一句言，一味的跟薛家人客气！

　　薛家人虽然还闹，但却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两家一直在谈离婚，一直谈不成，这离婚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夫妻两人之间的私事，其中还牵涉到子女，还有双方父母，背后还有两个大家庭，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捋清。一连吵了几天，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事情陷入僵局。

　　薛家眼看两家人吵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好？想要破镜重圆，已不可能。要离婚，不把丁家压榨干又不甘心。

　　丁家的态度摆在那里，要离婚可以，但就是这么个家境，拿不出什么钱，只有少许补偿。另外，孩子姓丁，一个都不能被带走。

　　薛家无法接受，吵来吵去，双方终是几句旧话。最后，不欢而散。过了几天，薛家也没来闹了，事情好像渐渐平息，尽管没有谈出个结果，仿佛就这样静悄悄的不了了之了。

　　薛洁浑浑噩噩的睡了好几天，醒了睡，睡了醒，人困的不行了，醒来，把眼一闭，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天黄昏，薛洁在睡梦里隐约听到啪当啪当、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外而入，她忙睁开眼，发现床旁边一个身影，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儿子突然站到了她的床前，正呆呆的看着她，忽然儿子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浑身颤抖，抽抽噎噎，眼泪直流，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好吗？”

　　薛洁只觉得一阵心酸，把儿子搂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妻能换，夫能换，两人大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可以孩子他爹怎么换？为了一双儿女，薛洁只有忍辱负重，暂未提离婚，夫妻俩分床而睡，进行旷日持久的冷战，每天都是各顾各，同在一个屋檐下，打个照面，也不交一语。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节，丁黎平别别扭扭到薛家拜了一个年，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是心里都是那天争吵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