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魂》辣心

16、恶犬16

　　江听年找了张椅子坐下，取出几块桃木道：“我再给你做一些，你留着送给你想送的人。”

　　路知表情一顿：“江警官。”

　　江听年看向他。

　　路知犹豫着，低声道：“我以为……”

　　他的话没说完，但江听年听明白了。

　　“路知，我信你。”他取出雕刻刀，一边镌刻符纹，一边小声道，“我是警察，遇到过很多人，尤其是犯过罪的人。但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来，我真正遇到的纯恶之人，只有四人。纯恶，就是生来黑暗，从未有过善念的存在。”

　　路知有些愣住。他不知道江听年怎么忽然将话题带到了这里，更不知道江听年所说的“这么些年”，是足足近一千五百年的时间。

　　江听年道：“相对应的，我也不曾见过几位纯善之人。”

　　纯恶，生来黑暗，从未有过善念。那纯善，便是生来光明，从未有过恶念了。

　　路知被他的话勾起兴趣：“纯善比纯恶更少见吧。”

　　江听年抬起头，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路知仔细去看时，才发现那只是灯光下折射出的假象，江听年并没有笑。

　　“我见到过很多。”他神色空茫，眼神像是透过眼前的灯光、飘窗，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刚出生的生命，最懵懂无知的孩童，对生命敬畏的少年……纯净的白纸被染上欲望，灰色晕染白色，白色变成黑色；黑、白、灰穿插交织。”

　　低沉的声音侵染着未知的力量，蛊惑着听众陷进它所描绘的图景之中。路知眼前似乎真的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

　　他们从呱呱落地而始，纯净的灵魂在岁月长河中晕染各种杂色，到了暮年时，已经变成分不清原色的混浊脏乱。

　　有例外吗？

　　有的。

　　很少。

　　少到只要出现一个，就能照亮无数人的灵魂的地步。

　　就像黑暗的天地间骤然出现的一轮太阳，但凡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神奇的力量。

　　“你已经非常好了。”

　　江听年的声音把路知拉回现实，他目光聚焦，怔怔看着江听年。

　　“不要怀疑自己。一个人懂得迂回做事，并不等于‘坏’。你没有想过伤害无辜的人，按照你的计划，你确实也做到了皆大欢喜。”

　　不知什么时候，江听年手边的电脑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刻好的桃木。他把手里最新完成的放下，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这很好。”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所谓以德报怨的纯善之人。

　　路知瞳孔微微颤动。

　　确切地说，就在江听年这句话之前，路知都是迷茫的、痛苦的。或许外表上他已经看不出网暴留下的伤害，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是无法释怀、无法找到一个真正的出口的。

　　他的灵魂如同被蛛网缚住的可怜食物，明知快要被吞噬，却无法逃脱。他想放过那些伤害他的人，又想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他的脑海里每天都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争吵、叫嚣。

　　他共情不了那些网暴之人的情绪，共情不了幕后之人的恶意，更共情不了那些曾经和他遭受同样对待的人的内心。

　　很多很多的问题充斥在他的意识界里，明知没有答案，却拼了命地想要强求一个答案。

　　可强求来的答案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

　　江听年如今给了他确定的答案，这句话，是劈开蛛网，逼退所有负面情绪的唯一力量。

　　“那么……你生气吗？”路知站在江听年两步之外，低头问他，“那些人那么骂你。”

　　江听年歪了下头，略略沉吟：“会生气。”

　　接着又道，“但转念一想，他们跟我之间的差距，就不气了。”

　　路知：“？？？”

　　片刻后，满头问号的路知忽然笑了出来。他第一次发觉，江听年的可贵之处不在于其他，而在于这种能够随时放下、释然，并且看透事物本质，去开悟自己和他人的本事。

　　“你说得对。”

　　何止是对，简直是至理名言。身在高处的人，何必在意底层之人的歪曲侮辱和谩骂。

　　毕竟不管毁誉，他们开口的前提，都是仰望。

　　仰望他们或毁谤或赞誉的人。

　　“江警官，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路知上前一步，靠在电脑桌边，与江听年仅在咫尺之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这样了解我、并且接受我所有优缺点的人。认识你，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江听年手下的动作一顿。

　　路知注意到这一点，立刻笑道：“别误会，我不是同性……”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一个吓到破音的男声就传进了耳中。江听年皱皱眉，他听出这是薛崇的声音。

　　“是薛崇。”

　　路知也听出来了。他表情有些严肃地去开门。恰好薛崇正冲到他门口，这一下就撞了个满怀。

　　“救命！救命！有鬼啊！”薛崇衣衫不整、神色惊慌地揪住路知衣领，不等路知出声让他放手，就猛地爬起来，往房间里江听年的位置冲。

　　“江听年！江警官！救我！”

　　眼看薛崇就要冲到江听年的怀里，路知半撑起身子，转回头大声道：“导演来了！”

　　薛崇在距离江听年两步之遥的位置硬生生定住。

　　江听年：“……”

　　过了两个呼吸，薛崇没听到其他动静，瞬间反应过来路知是在诓他。可惜这个时候再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我说真的，我真的撞鬼了。”

　　路知关上门，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慢慢走回来。

　　江听年道：“你带着桃木，没什么东西能伤到你。”

　　江听年不说还好，这一说，薛崇反而想起来一件事，立刻问他：“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一收了你的桃木，就撞邪了？”

　　江听年：“……”

　　路知走过来道：“你反过来想一想，万一是你招惹了麻烦，刚好江警官送了你桃木，反而恰逢其时地救了你一命呢？”

　　“开什么玩笑！”薛崇刚反驳完，就见江听年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头，于是瞬间一脸的问号。

　　江听年：“桃木辟邪，不招邪。”

　　薛崇：“……你不是警1察吗？”说好的无神论者、不迷信？

　　江听年：“你不是刚撞了邪？”

　　两人：“……”

　　路知忍着笑，插话道：“薛前辈看起来挺好的……或许只是太累，出现了错觉？”

　　薛崇破口大骂：“错觉个屁！我不瞎！就算我瞎了，我还能自己把整个酒店房间的家具电器弄到飞起来吗！”

　　话音刚落，江听年就表情一凝，绕开薛崇往前垮了一大步。

　　路知原本要说话，此时见了江听年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房间的灯闪了两下，竟是灭了。

　　薛崇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伸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路知胳膊，带着颤音道：“灯灯灯！快开灯！”

　　路知道：“灯坏了。”

　　薛崇道：“放屁！这哪是坏！……你手机呢！快开手机灯！”

　　路知摇摇头，没再说话。城里的路灯彻夜不熄，透过窗帘能够投进一些微光。这光线足够路知看清江听年的所在。

　　不过这些微光在薛崇这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因为尚在惊魂之中，此时看到微光中模糊的各种家具、电器轮廓，只觉得比彻底的黑暗还要恐怖。

　　看啥都像鬼影。

　　路知被薛崇紧张之下掐得差点当场去世。最后为了不让自己死在对方手中，只好抽出一只手去握对方的手：“你别紧张，有我和江警官在呢，放松。”

　　薛崇抖了一下，被路知这样体贴的言行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江警官呢？”薛崇尽量平复着惊惧道。

　　“那不是吗。”路知在黑暗中指了下江听年的方向。

　　薛崇：“………………那是啥？”

　　在江听年的正前方，一道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那里。它的头发披散着，很长，挡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看不清颜色、样式，但能够感觉得出，并不是现代的服饰。

　　路知沉默了两秒，说：“……饮水机吧。”

　　薛崇：神特么饮水机啊！谁家的饮水机一米八以上？！

　　路知似乎察觉了薛崇的不信，咳了一声说：“不然你以为呢？”

　　随着路知的话声落下，江听年的手往前伸了出去。

　　因为是背对着薛崇和路知站着，又是在黑暗中，所以江听年的动作他们二人并没有看见。

　　此时，黑影往前移动了少许，在手指搭上江听年指尖之前，像雾一样渐渐散去。

　　灯光大亮。

　　薛崇和路知被光线刺激得闭上了眼睛。等他们重新恢复视线时，屋里一切如旧，方才那道鬼影所在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一台饮水机。

　　饮水机上方，还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幅艺术画。

　　“应该是电路故障。”江听年回身，对着两人道，“我给你们的桃木，是浮屠山折的，传说很辟邪。你们好好戴着。我还有事，要回局里一趟，先走了。”

　　那只恶鬼情况不太对，他必须马上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