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戏子攻x忠犬受）》油炸糕

1、第 1 章

　　民国二十年，南边儿的一个小城边儿上，有座带子岭，地势易守难攻，一直被一窝土匪给占着，附近的商人从这儿跑商，总得被刮掉一层油水。

　　不过最近，这小城附近的商人们，可是盼着了亮了，城里边儿新来了位高官，俗话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据传闻说，这位新官儿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烧这带子岭的匪窝子。

　　带子岭的二当家听见了这消息，赶在众官员给他接风的这一天，扮成了个乞丐下山，就蹲在这饭店的门口，拎着个破碗，打探消息。
　　——

　　“崔司令，好久不见，您这次来我们这儿，真打算捅了那匪窝子啊，不是愚兄我灭你士气，那带子岭易守难攻，从前王司令还在的时候啊，也不是没去打过，可这实在是，不太好打啊。”

　　说话这人是个副官，打从上一任司令起，他就是副官，在这位置上勤勤恳恳干了近十年，可没想到这次新司令上任，他还是个副官。

　　城里的官僚们总拿他这事取笑，说他呀，这辈子也就是这么个伏低做小的命。

　　他自己心里对这事儿也是一万个不服气，可就算不服气又能怎么着，他一无势力，二无倚靠，空有一肚子才华本事，又能有什么用，不是照样得给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端茶递水赔笑脸吗。

　　刚一上任就扬言要灭带子岭，那带子岭要是这么好打的，至于放在那儿十几年都攻不下来吗？

　　李副官表面上对这新司令笑脸相迎，可背地里，其实也伸脖瞧着，等着看人笑话呢。

　　“欸，李副官怎么能如此说，就算带子岭易守难攻，但你也不能如此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己威风啊，何况这攻，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上边儿有变，咱剿匪也不一定要真枪实弹的打一场，不是还可以招安嘛。”

　　那崔颖吃了杯酒，歪了歪嘴有些得意的跟说道。

　　“招安了以后，一个月有大洋领着，军装穿着，还不用在那荒山野岭上到处跑，我就不信那帮人不来！谁都不傻！”

　　崔颖刚一说完，底下的人就赶紧劈里啪啦的鼓掌，就好像生怕这话掉了地上，摔碎了似的，只有李副官的表情有些微妙。

　　底下的人众星捧月似的捧着这新司令，他说什么那都是对的都是好的。

　　只有这李副官是真真正正和带子岭的这帮土匪，打过交道的，那帮人狡猾又出奇的团结，如今蓦然与其说要招安，恐怕是行不通的……

　　李副官还想再劝，却被那崔颖大手一挥，给挡回来了，说是今日是大伙吃的第一顿饭，只谈感情，不谈公事。李副官虽然心底里暗骂他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但表面上却也还是跟人一块儿打着哈哈，两下就把话题插了过去，叫了伙计过来，说是要听戏。

　　里边儿的这些人吃吃喝喝聊的热闹，却没想到，这带子岭的二当家周凡义，老早就得了这新司令上任的消息，此时正扮成个乞丐，晃着他那小破碗里的铜钱，就坐在大门口呢。

　　他们在里边儿说什么，他那儿都听的一清二楚。一听见这小子说要招安，二当家的便瞥着嘴冷哼了一声，一抿鼻子，都没稀得再往下听。

　　他是打小就和他大哥一块儿在带子岭里长起来的，山里边儿那帮弟兄们的脾性，谁还能比他更熟，就这样一白脸面瓜过去舔着脸说要招安，别说是那帮老东西了，就光是山里边儿的那群猴崽子，就能把他扒的连裤衩儿都不剩的扔外边儿挂两天。

　　“哼，想搞我带子岭，你小子还是先把毛长齐了再说吧。”周凡义活动了两下蹲麻了的腿，低着头暗自咕哝了一句，顺便还对着路边儿路过的一个大哥摇了摇饭碗，打算顺便发展一下副业。

　　“大哥，给点儿吧。”

　　周凡义打娘胎里就张了一张凶神恶煞的大黑脸，小时候只要他往院子当间儿一站，眉毛那么一立，满院儿的猴崽子们全都能让他给吓哭。长大了以后又当了山里的二当家的，做了这么些年的土匪，身上总带着那么些匪气，看起来就更吓人了。

　　那大哥侧眼瞧了这个大有抢钱架势的叫花子一眼，没敢说话，只是脚下的步子明显迈的更大了，三步变两步的很快便从前边儿的路口拐过去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敢回头。

　　如今这个世道不太平，他今个儿碰巧带在身上的钱还不少，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这个凶神恶煞的叫花子给抢过去了。

　　周凡义蹲在地上倒被这个大哥给逗笑了，只见他颇为痞气的冲着人一弹舌，调戏小姑娘似的一抬下巴，转头就又将脸转到饭店里头去了。

　　此时那姓崔的小白脸儿几杯马尿灌进肚，脚下就已经有点开始画圈儿了，全靠着身边还有几个人搀扶拥簇着，才没直接倒下。

　　周凡义在外面瞧着，只见他推搡着身边的副官，晃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就薅住了店小二的后脖领子，酒气醺醺的冲人喊道。

　　“老子要听戏，你没听着吗？你们张老板呢，叫他出来。”

　　那司令喝的醉眼朦胧的，说话的声音也大，那店小二年纪轻，哪见过这场面，登时就让人给吓着了，站在地上哆嗦得腿肚子都直转筋，哪还顾得上回话了。

　　周凡义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小子，笑得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嘿，真怂！

　　咱像这么大的时候，早都拎着枪杆子满山遍野的疯跑，溜的那些犊子玩意儿叫爷爷喊爸爸的了，二当家的在心底嘲笑了人一番后，拎着破碗向前挪了几步，转身就欲离开。

　　这要饭的副业发展不起来，他也就没必要在这儿跟人浪费时间了。

　　二当家的刚站起了身，抬脚要走，便听见里头有一男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清亮悦耳，好听的很，周凡义刚迈出去的一只脚，在听见了这声音后，竟是生生让人给拽回来了。

　　周凡义十分好信儿的又顺着墙根儿蹲下，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瞧了一眼。

　　那声音来自于一个颇为清瘦的男子，个头儿不太高，比膀大腰圆的周凡义，足足要矮了一头，小了一圈儿。

　　块头虽小，却架不住人家气质好，气场足。

　　那人站在楼梯上，周凡义在这个角度还看不大真切，但却能感觉的到，说话的这人肯定不是个一般人。

　　“崔司令，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园子自然也有我们园子的规矩，今日我出了梨园，到了这饭馆儿里来给你唱戏，已经算是破例，你就不要再仗着几碗黄汤的酒气，在这儿跟孩子撒气了。”

　　那人说着，打楼梯上走下来，站到了一个比较亮堂的地方，直到这时，周凡义才看清楚这人的长相来。

　　这人眉眼生得周正，模样好，皮肤白，一看就是个会招姑娘们喜欢的长相，他身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大褂站在正中央，没穿行头也没带妆面，只套了一件水袖外衫在外边儿，腰背挺得倍儿直，一双眼睛里透着亮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周凡义很少看见这样的人，他一站在那儿就如同自带了些风骨正气一样，让他一看就很难再让他移开眼。

　　二当家的从小没读过一本书，没认过几个字，也从来不听那些个咿咿呀呀的戏文，他听不懂，也觉得闹腾，可这次却破天荒的蹲在人家饭馆儿门外，硬生生的听了一整场。

　　虽说这一整场听下来，他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吧，但他就是觉得里头的这个人声音好听，说话好听，唱戏也好听，干什么都好听。

　　周凡义愣头愣脑的朝里头瞧着，那张老板一曲唱罢，底下的人全都拍手叫好，只是这帮醉鬼的好，叫的稀碎，吹口哨的，跳起来拍巴掌的，还有拿人开玩笑的。

　　张老板看着台下的这帮人，锁紧了眉头，脸色也不大好看。

　　“张老板唱的真好，他们都是群粗人，不懂得怎么捧角儿，您别在意，来，我请您喝一杯。”

　　那崔颖说着，便从那酒桌上拾起了一个小酒盅，倒满了酒水后，先端到自己嘴边儿吸溜了一口，而后才一步三晃的走到了那张老板的跟前儿，拿着那自己喝过的酒杯，死皮赖脸的要往人嘴底下放。

　　二当家的蹲在门口瞧着都觉得生气，更别说是那张老板心里头了。

　　那崔颖跟条赖皮虫一样追着人往人身上贴，张文山被那人身上的酒气熏得够呛，皱着眉头，往后躲了一步，左手一扬，那水袖顺着他手上的劲道，在空中翻了个好大的花儿，直接就抽到了崔颖脸上。

　　下头的众人瞧见这一幕，全都吓傻了，一个两个的站在桌子后头，拿着酒杯就干站着，一动都不敢动。

　　张文山却全然没惯着，反正戏唱完了，甩了人一袖子他也不管，转身抬腿就往外走。

　　周凡义方才蹲在门口瞧见这个，乐的是直拍大腿，可这会子见了人要出来，却又不知怎么就慌了神了，赶忙顺着墙角蹲下，重操旧业拎起了饭碗，装成一个叫花子。

　　那张文山打他前头过，二当家的就蹲在地上偷偷抬眼看他，这人生的白净穿着白褂梳着背头，打他前边儿一过，就跟那神仙下了凡一样，走路都带着风的。

　　周凡义就蹲在人前边儿摇着他那个破碗，整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的，满身的尘满脸的土，瞧着眼前这人打自己身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突然就伸手上前扯了人一把。

　　张老板甩了那人一袖子后，就径直走出来了，都走到这街上了，身上的水袖衫都还没脱，那水袖长的快拖地，刚一出门就让一小叫花子给拽上了。

　　周凡义也不知道自己是那根儿筋搭错了，竟还能干出来这种事儿，那张老板走到半路回头来看他，只这一眼，就给二当家臊了个满脸通红。

　　倒也得亏他长得黑，为了扮叫花子，来之前还在脸上摸了点灰，和了点泥，如今脸红也看不大出来。

　　“大爷，给点儿吧。”

　　那张文山见自己被拦，正是不解，可还没等他先问人家话，二当家的机灵劲儿就已经又回来了，马上张嘴装出一副叫花子拦路要钱的样子来，给自己这诡异的行为找补回来了。

　　只是……这找补的也够让人讨厌的了。

　　江湖百态，各行各业各种买卖，总有自个儿的规矩道理，这乞讨要饭，也不例外。乞讨的最忌讳拦路要钱，招人讨厌，有点头脸的人物要是碰上这个，肯定要让人扯到道边儿上去的。就是寻常百姓遇见这个，脾气不好的都得扫一下，踢一脚的呢。

　　二当家虽不是正经干这个的，但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么点儿规矩也是懂得，可这一时情急，他又实在想不出能往别地儿辙的法子，就只能凑合着这么说了。

　　大不了也像里头那个一样，挨人一袖子，他也甘愿。

　　周凡义如此想着，抬眼对上了张老板的脸，却发现这人竟微微勾唇，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叮叮当当的放在了自己的碗里。

　　就这么一下，竟给他看痴傻了，蹲在地上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

　　那张文山走了以后，二当家的蹲在门口瞧着自己这半日发展副业，挣回来的几个铜钱，舔了舔自个儿的后槽牙，也没说话就转身走了。

　　二当家没文化，也没进过梨园，没捧过角儿，直等他回了带子岭，问了山上的账房先生，周凡义才知道，自己今天碰见这张老板是如今这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名角儿，张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