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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只要你混得好,老公在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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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餐厅时,陆景心如止水。
宛如太平间冷冻多时的咸鱼,心电图是莫得感情的一条直线那种。
他摸摸胸口,暗忖大概最近吃多了斋,修心养性了好一段日子,性子也跟着怜悯慈悲了。
对傻逼的容忍度也提升了。
他是十八岁那年出的柜。
虽说艺术圈对性取向这事儿向来宽容,但当年,这事儿在陆家掀起的风波不亚于山崩海啸。
来得猛,也退得快。
那场出柜闹剧始于自我催眠式的洋洋得意,最终在少年期独木难支的不堪重负下落了幕。
十几岁的少年人,心傲比天高,无风都要起浪三丈高,更何况自幼骄纵任性的陆少爷?
这头陆父尚在为儿子的性向问题暴跳如雷,他那头却把自己作了个半死。陆太太爱子心切,唯恐儿子触景伤情陷入魔障,火速替陆景办了休学,养好病后第一时间将他往国外送。
这一去一返间,陆景的少年期便翻了篇。
经年流逝,哪怕那点儿矫情的青春伤痛早被现实人情世故洗涮得不痛不痒,也依然是陆景人生阅历上永抹不平的瘤结。
他两年前归国接手眷臻,一直到在业界博出不俗成绩的当下,父母没再提及任何关于他性向的事。
连他自己都以为这事过去了。
结果冷不防姑姥姥给了他这么一棒。
陆景扶额,这当中肯定有陆太太的手笔。
打发走司机,陆景一个人沿着林道溜溜达达地走。
餐厅位处一片高档小区后山,业主们可以抄近道穿过小区过来,外人则要绕着外围兜上一大圈,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是以普通人轻易不会寻来,打车也不容易。
倒也清净。
他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离开了那些推杯换盏的社交场,这季节穿着外套走在羊城大街上就跟脑子有病一样。
他在脑海里复盘了刚刚结束的闹剧,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成年以后,社交圈子相对固定,这种一上来就把他定位为冤大头的傻逼真的很少见了,也不知姑姥姥怎么跟人介绍的自己。
老人家一番好意,他自然不能去质问,但这不妨碍他找上陆太太。
陆景拨通了陆太太的电话,那边拖了许久,才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女声:“喂?”
陆景:“妈。”
陆太太那边惊讶:“哟?这打哪儿来的仙人,怎么今儿个有空下凡啦?”
陆景:“……”
他无奈,拖长了声音又喊了声“妈”。
“小陆先生。”陆太太声音正经严肃,“您这位大忙人呢,没事不冒泡,冒泡了必定有事,现在咱有事说事,别撒娇。”
行吧!小陆先生从来都拿他妈没办法,只得直切主题:“姑姥姥给介绍了个对象,这事您知道吧?”
陆太太不以为然:“怎么?”
陆景了然:“您授意的?”
陆太太“啊”了一声,算是应了。
“妈,算我求您了,别闹了行不行?”陆景说,“我这过得好好的,能不能别给我找茬?”
陆太太:“怎么?不顺利么?那别急,以后慢慢来。”
还有以后?
陆景脸色一变,“别人家父母逼婚是为了抱孙子,你呢,你图什么?”
他的性向是天生的,陆太太再明白不过,今晚那情况,他都不知道怎么吐槽好。
“你以为同性恋就能逃得过逼婚?”陆太太在那边嗤笑了一声,“呵!天真,同性婚姻国外都合法多少年了!”
陆景尝试着跟她讲道理,“您就说,这逼婚有什么意义吧!别人家逼婚是为了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您呢?这就是成了,儿媳妇都不算,孙子更别想!省省心,大伙儿都轻松点不好吗?”
“诶?”陆太太恍然大悟,“意见这么大?看来这个对象是令我们小陆先生很不满意啊!”
陆太太如果讲道理,那小陆先生也不是现在这个小陆先生了——他那别扭骄纵又自我性子,是亲妈传承。
“总之——”陆景深吸一口气,“这事到此为止,没有下次了。”
陆太太嗤笑一笑,“怎么?我要不消停你还能跑?”
陆景想死。
他并非追求极致单身,青春年少的刻苦铭心是经历,但还不足以影响他未来,在外求学那几年,身边追求者来来去去,他也不排斥甚至尝试过去接触、接受。
可感情这码事,还真得看缘分。
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要真遇上了,谁愿意孤零零地把人生过成狗生?
跟陆太太的沟通毫无见效,陆太太十分明确地表示,这个不适合,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完没了了这是!
于是决定把穿针引线的方舟廷拉出来暴锤。
他拿陆太太没办法、对姑姥姥没辙,难不成还治不了一个方舟廷吗?
结果号码还没调出来,方舟廷电话就先打进来了。
陆景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狞笑着接通了电话。
“景啊~我命好苦~”那货居然还敢找他哭惨?
“苦?你还敢叫苦?”陆景冷冷道,“是爸爸最近太宠你,你都忘了自己是孙子了是吧?”
“这辈分也忒乱了——”方舟廷一头雾水,“谁又招惹我们小陆先生了?你乖啊,我这会儿等飞呢,有什么事等我回来说。”
陆景一愣,“你干嘛去?”
这人不是回老宅交作业顺带汇报相亲进度去了么?大半夜的等什么飞?飞哪儿去?
机场VIP候机室里,方舟廷蹲在角落凄凄惨惨,“小王八蛋又特么搞事!上次未成年酒驾被抓还没捋平呢,这会儿又在酒吧把人脑袋给开瓢了!!他爹走不开身,他妈签证过期,我倒好,什么时候不好回家偏就今晚回了!这不正好送上门么!”
小王八蛋大名方舟凛,方舟廷三叔的儿子,是方家最小的孙子,在方家老大跟老二娶妻生娃之前,稳坐幺孙之位,是家里的吉祥物,自小众星捧月,说白了,就是熊孩子遇上一帮熊家长,宠坏了。
方家跟陆家都来自粤省东部的潮鮀地区,方家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氏族大家,上一代在敏感时期漂洋过海扎根在外,后来时政渐明,才又陆续回迁返乡,在当年好是出了一阵风头。在有条件的人家相继外迁的时期毅然举族回国的这么一个家族,对“溯本求源”有着异常执着的。
“我小婶婶听完两眼一翻都快背过气去,爷爷当场拍桌,马上要那小子回来。”
方舟廷是个典型的富N代,仗着上头有个当家的大哥在,吊儿郎当胸无大志,比上不足,但比起下面那个令人秃的混世魔王小堂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早干嘛去了。”方家那些长辈对方舟凛的纵然,陆景早就见识过了。
“就是咯!还不是他们惯出来的!”方舟廷也有气,“当年把他丢老家说是为他好,回头又心疼得不行,老觉得亏钱了他,巴不得捧手心里哄!现在好了,那混小子在国外没人管着束着,能浪上天!他倒是怕方舟予,可你看人家方舟予理他么?”
方舟廷吐出一口气,“——家里也没人敢去指挥方舟予,到头来还不是得我去?!”
方舟凛是小魔王,那方舟予就是大魔王,一个是家宠,一个是镇宅神兽,就只有他可怜弱小又无助,谁都能来搓圆捏扁。
方舟廷逮着陆景哭唧唧,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
陆景:“连夜赶去?”
这是直捅心窝的痛啊!方舟廷不管不顾VIP室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嚎道,“红眼航班啊!!这不是摆明了要我命么!!”
方二公子这辈子没吃过苦,让他在这个时间连续搭十几个钟头飞到大洋彼岸去逮人,简直丧心病狂。
陆景突然解气了。
“行了——”陆景被他嚎得脑壳子疼,把电话拿得远远的,“你就是社会主义的那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方舟廷嚎得太惨,很快话筒那边传来了地勤人员关切的询问声,陆景嫌他丢人,心想这报应倒是来得快。
“闹我去相亲那会儿你那鸡汤不是一筐筐的么?浇浇自己呗!洗涤心灵嘛!”陆景也想幸灾乐祸,可惜他这会儿也烦得要命,他没好气道,“托你的福,我好日子到头了,陆太太下定决心来闹我,我得先避避风头。”
方舟廷一愣,“上哪儿避去?你孤家寡人的能去哪儿?”
陆景:“……”
他闭了闭眼,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道,“鮀、城、不、是、地、方?”
“啊?”方舟廷眨眨眼,“收拾包袱回乡下?”
“参加同学会不行吗?不是你说二班有同学会?”
“那你也不是二班的——”突然方舟廷一拍大腿,“你要回去?!那好,正好帮个忙!”
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陆景:“???”
小城十年如一日,道路两边的木棉树郁葱成排,映得老旧的建筑颜色又深了几度,曾经满大街跑的摩托车如今变成塞出几里外的私家车,碰上学生放学,更是轻易动弹不得,光是校门口附近的路口,每次至少得等上三四个红灯才通行。
其他变化倒不大,城市发展似乎陷入了僵局。
排着车龙,好不容易开过红灯,蜗牛一般前行不到二十米远,又被堵在路中间动弹不得了。
接送孩子的家长全挤在校门口,没有交警指挥,许多找不到车位的直接打了双闪,把车停到了马路中间,陆景这一路开来,光是在这段不到两百米长的学校路段就堵了半个钟,前面一辆飞度原本开得好好的,结果一到鮀中正门口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陆景紧跟着踩下刹车,坐在副驾上的于锦乐被惯性带得往前一冲。
飞度车不理后面喇叭鸣响通天,亮起双闪,停下不动了。
“我草?”陆景拍了一下喇叭,“有病啊!停马路中间?!”
于锦乐降下车窗往外看,“今天是高考?嗯——好像是中考。”
他看到了校门口上拉开的大红横幅。
“我管他高考中考!这些人是不是有病?”陆景指着前面那一片公然霸占了整条内车道的私家车,不可思议道,“就这么停马路中间!!交警呢?也不来管管?”
车窗一开,夏季燥热的风立刻钻进车里,陆景立刻疯了。
他从省城绕到鹏城接于锦乐,长途跋涉一刻不停地开了六七个钟头的车下来,疲劳得不行,眼见都进城快到目的地了,这会儿却莫名其妙被堵在路上,简直能被气死。
陆景这暴脾气,躁起来就不管不顾了,也不打方向盘换车道,就在原地摁着喇叭长鸣,副驾驶座上的于锦乐被吵得不行,又被路人异样的目光盯得受不了,赶紧把车窗升上来,抓下陆景疯狂摁着喇叭的手。
“不要觉得高考与你无关,只要混得好,媳妇在高考。”于锦乐心平气和地安抚道,“别烦躁,来,往后退点儿,打好方向盘,我们切外道去。”
于锦乐宽和地看着陆景,嘴角微扬,眼神温润,他气场很特别,有一种抚平烦躁的魔力。
陆景深吸一口气,于锦乐拍拍他脑袋,冲他笑。
陆景没辙地佯嗔他一眼,乖乖倒档,打方向盘,盯着后视镜,回档、前进,将车慢慢挤进外车道缓行的车队中。
“我混得还算不错吧,可我要媳妇来什么用?”陆景轻踩油门,神色恹恹。
于锦乐想了想,道:“那——老公在高考?”
“快闭嘴吧你。”陆景哭笑不得,“那得是儿子了!”
“你也生不出个高三的儿子啊……”于锦乐撇过头看窗外,摸着鼻子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你?”陆景耳朵灵得很。
于锦乐从善如流,“夸你混得好!”
好不容易三步一停地挪过塞车路段把于锦乐送到家楼下,穿着围裙的男人站在楼道门口引颈长盼。
平日要么西装革履要么满身油污蹲厂房里摆弄生产线的边总,如今画风突变,身形虽挺拔依旧,但T恤外套着粉蓝色围裙,胸口印着 “XX理疗仪”几个硕大的红字,显得格外喜感。
陆景轻轻“哟”了一声。
“那谁啊?怎么穿个裙子就出来见人了。”他笑道。
“好好说话,让他听到又该没完没了了!”于锦乐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往下跳。
“我怕死他了哦!”陆景翻了个死鱼眼,“这人把你丢鹏城自个儿跑回来了,我还得给他脸啊?还是我疼你吧?把你给送到家门口了。”
于锦乐下意识替边想辩道:“也不是丢下我,是合作工厂这边临时出了问题,我让他先回来了。”
这种明目张胆护着自家男人真是不要太明显。
“你这没良心的。”陆景歪头乜着他,“一心向着野男人,我算是白疼你了。”
于锦乐被他不正经的调调逗笑了,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下,“那今晚留下吃个饭?”
边想走过来,陆景朝他点点头,摁开了后车厢,边想绕到后面去拿行李。
“——哥!”二楼窗户打开,探出个脑袋来,透过车窗见着那张招人的俊脸,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景哥也来啦!”
锈迹斑斑的铁栏挡不住小姑娘灵动飞扬的一双大眼,正是于家小妹于锦遥。
陆景趴在车窗上冲她挥手,于锦乐回头往楼上喊,“下来搬东西!你边想哥哥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你们就让他一个人扛?”
楼上轻快地“诶”了一声,于锦遥飞快缩回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陆景收回目光看向于锦乐,“你们难得回来一趟,我就不掺和了,等回鹏城再招呼我吧!”
于锦乐懂陆景的意思,没办法,他们是回老家,不是回自己家。
边想还在忙活儿,于锦乐扒着车窗跟陆景说话。
“那行,你路上小心点,别路怒。”
“喂!”陆景哭笑不得,“不就摁了几下喇叭?我这一路载你过来,你见我提砍刀了吗?”
“你就不该自己开车。”虽说陆景特地绕去载自己回来,于锦乐还是忍不住说他,“接个孩子而已,让司机送你过来也就够了,非得自驾,费力又伤神。”
这种用叨念表示关怀的方式特别接地气,自小因父母忙碌而常被忽略的陆景很吃这一套。
这些年来几人各自发展,少年时代的郁郁与不平早就被岁月洗涤一清,创业的日子并不容易,但于锦乐清俊的眉目一如从前的透彻恬静,看得出被照顾得很好。
命格这东西呀,让人唏嘘不已。
“哎,我就是想清净清净。”司机是陆太太的人,他又不傻。
到了适婚年龄同样饱受家里催婚的于锦乐没话说了。
陆景见他面露沮丧,岔开话题道:“瞧这小脸蛋,苦仇大恨的,舍不得我走吧?那跟我走呗!”
于锦乐想了想,突然问:“最近有没有新进展?”
陆景眨眨眼,笑了:“不告诉你。”
于锦乐抗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景:“有没有新的发展这个取决于你。”
边想搬完东西刚走过来就听到这么句,一脚“砰”地踩上车门,“老子的人,别瞎几把撩。”
“老子的B标奔驰!”陆景喊了一声,“我把人给你送到家门口,你就这么对我?”
“老子踩烂了赔你一辆——”
“不!你赔不起!”于锦乐吓得魂都飞了,箍着边想往边上拖。
陆景笑趴在方向盘上。
于锦乐抹了一把冷汗:“你懂他那什么车吗?”
人高马大的边总被堵在墙角,委屈巴巴的。
看着大宝贝理直气壮地训男人,场面新鲜极了。
陆景突然羡慕了。
你看,这种有人陪伴的亲昵无间,有谁能抗拒?
“行了,我先走了!” 羡慕是羡慕,可架不住狗粮味儿酸,陆景挂倒挡蹭蹭蹭直往后退。
于锦乐比老妈子还操心,扒上来抓着车窗:“你今晚住哪儿呀?你家那屋都不能住人了吧?”
“你担心什么不好担心我没地儿睡啊?”陆景一乐,嘴皮子又忍不住犯痒,“那么担心我,不如今晚陪我?晚上君悦顶层开个套房,喜欢玫瑰吗?这个小破地方肯定是订不到新鲜的朱丽叶了,你要陪我,我马上让人加急从省城发来。”
他抬起手腕,敲了敲表盘,深情款款道:“正好赶上dinner dating.”
“陆景!!!”
边总这一吼可谓气势雄浑,陆景审时度势,保命要紧,迅速松刹倒车走人,撩完就跑十足渣男范儿。
于锦乐拦住边想同时上前追了几步,陆景简直要被他这颗操碎了的老妈子心感动哭了。
他探出车窗,给于锦乐一颗定心丸,“我接个小孩儿就回去,又不是来缅怀过去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手肘很是随意地挥了两下,“先走了,你们同学会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