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光年》沙隐

23、老怀欣慰的老父亲

　　盛都湾陆家，香婶正逮着陆景叨絮。
　　“这段时间你也不怎么回来吃饭，我就交代了阿四过来睇下头尾。” 她戴着老花镜，细细地翻看陆景的行程表。
　　老人家来到省城好些年头了，说话用词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当地的口音，她千叮万嘱道，“阿四跟着太太好些年了，是懂规矩的，有什么事就找她，别不懂瞎弄，尤其是厨房的事，烧了事小，受了惊可怎么办。”
　　老家的孙子快出生了，香婶得赶回去一趟，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废柴少爷。
　　“没事，屋子乱了我让方舟廷过来收拾。”陆景一手拿着手机嗯嗯哦哦，脚下傻狗正欢乐地甩着尾巴绕圈圈。
　　“诶唷！”香婶被他逗乐了，“人家方少爷还能管你吃喝啊？”
　　陆景敷衍地点头，听着电话那边乔以棠说：“下午我们提前约个地方见。”
　　“临时有应酬，沈特助不在的话，就得让小张去接，醒酒茶阿四会过来煮，你要乖乖的。”香婶出门前把事情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唯独这位随时能出状况的超龄儿童让她头大，“多吃水果对身体好，一定要坚持每天吃，削皮的去核的，阿四那边都会备着；养生茶装保温杯里，拿的时候要看清标识，双参红枣茶健气活血，枸杞大枣养肝益气，黄芪人参固表补气……”
　　香婶照顾陆少爷久了，对他那一抓一大把的毛病了如指掌，吃个水果都不消停，甜的嫌糖分高，酸的怕倒胃酸，脆的说磕牙，软的又推说没口感……每次都得切好了伺候着送到嘴边，事儿妈得很。
　　“天气转凉，温补食材要跟上，下火解毒的凉茶少喝点，喉咙不舒服冲点儿枇杷水喝……”
　　陆景蹲在地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食指拇指圈成个圈儿对着拉斐尔晃，拉斐尔歪歪头呆了半天，然后往前一蹦，嘴巴尖就钻进圈儿里了。
　　陆景飞快把手一缩，拉斐尔扑了个空，发出了委屈的“呜呜”声。
　　“傻狗！”他无声地冲着拉斐尔张了张口。
　　香婶叨完回头忙自己的去了，拉斐尔贴着主人在撒娇，剩下电话那头不明状况的乔以棠，因为怕扰了他陆叔叔的大好周末，客气地问道：“您看约在什么地方见方便些？”
　　理论上学生不需要跟去家长会，但小陆先生看起来实在不怎么靠谱，乔以棠还是得跟他走一趟。
　　陆景把拉斐尔圈进怀里，抱着一身雪白蓬松的毛毛，对他见外很不以为然，“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陆景哒哒哒跑上楼。
　　“香婶，我中午不在家吃饭！”
　　香婶正在衣帽间熨衣服，见他翻箱倒柜地扑腾，随口问了句，“今天有约会呀？”
　　陆景拎着一件条纹衫转身，严肃道，“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穿什么好？”
　　香婶拿着挂烫机的手一抖，差点把某限量款衬衫给压出褶子来，“什么孩子？”
　　陆景拿出驼色羊绒衫往自己身上比划，“方舟廷寄放在我这儿的小孩儿呗！”
　　“噢，那个呀——”香婶及时拉好衣摆，效率极高地把衬衫给补救了，“我们小景这么好看，穿什么都好。”
　　陆景：“穿西服是不是太正式了？”说完丢开了刚拿出来的西装外套。
　　香婶把熨好的衬衫挂到一边，“那件果绿色的毛衣好，衬你肤色。”
　　陆景拉开衣橱门，摸着下巴沉思，“那颜色有点跳，不够稳重。”
　　平常怎么骚怎么来的陆少爷，如今皱着眉对着满屋衣物配饰深深犯起了愁。
　　香婶建议道，“我让店里送些新的过来挑挑？”
　　陆景看了一眼时间，叹气，“来不及了啊……”
　　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小陆先生暗怀雀跃，新鲜感十足，虽然儿子是假的，但家长会是真的呀！
　　香婶看着他蹦蹦跳跳，忍不住笑道：“开个家长会这么开心？”
　　陆景提着风衣转个圈，兴奋道：“我这可是去给年级第一开家长会！”
　　他越想越乐，憋不住似的原地一蹦：“年级第一！！”
　　“那了不起。”香婶也跟着笑，“是个聪明的孩子，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陆景与有荣焉地点点头：“下次带他回来给您看看，特懂事的孩子，做饭也好吃！您肯定会喜欢！”
　　陆景打算接乔以棠去吃午饭，吃完歇会儿才启程去学校。
　　二十七岁的小陆总早已远离校园生活，就算平日再注重保养和锻炼，穿个鲜艳点的卫衣会被错认是学生，可到底也就是脸蛋看着嫩而已。
　　他胃不好，是老毛病了，回国后工作压力过大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失眠脱发，且不说灵感枯竭，光是身体大大小小的毛病就让他不得不修身养性，过着老干部式的生活。
　　作息规律，讲究养生，就连车库里的车都一辆比一辆老成——年轻人追崇速度与激情的跑车半辆都没有，清一色全是豪华轿车高端越野——拉不拉轰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实耐操。
　　日常开的迈巴赫去修了，今天只能换一辆开，结果进关场没多久就被卡在了巷子里进退不得。
　　城中村的小路小道窄又乱，哪儿容得下嚣张又扎眼的幻影？街边净是广告灯箱和乱停乱放的推车电瓶车，加上这年头监控到位行车记录仪大面积普及，别说车赔人，倒是不一小心剐了车赔个底朝天的新闻层出不穷，广大平民百姓见着这种庞然大物个个都绕道走，实在绕不了的宁可远远地保持安全距离。
　　结果就是乔以棠出来时，见着一群平日里满街乱蹿的小电驴拥着辆大块头在城中村的窄路上一步三停地蠕动着，车鸣喇叭响震天，胆子大点儿的年轻人会趁着路边空隙加大油门瞬间哧溜过去，上了年纪的就只能苦逼地跟在后面慢慢挪。
　　路边小店不断有人嗑着瓜子出来凑热闹，跟同样出来看八卦的隔壁邻居吐槽那司机得是缺了哪根弦才会把这庞然大物开到这破地方来。
　　陆景在驾驶座上一脸毛躁，拍着方向盘疯狂鸣喇叭。
　　“哟！这司机小伙子脾气还挺大！”小食店的大姐笑着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接着马上又喊道，“诶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挪我灯箱干嘛呀？”
　　“不好意思！先让这车过去。”乔以棠把公然占道的广告灯箱搬上人行道，一边回头朝着小食店大姐喊，“马上给您搬回去！”
　　说完又跑上前把路边斜停着的小推车给推好。
　　就这样，一人搬搬挪挪一人开车缓行，三十分钟后终于出了关场。
　　“这儿路窄，你到了路口跟我说声就好，我出去你就不用进来挤了。”乔以棠坐进副驾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陆景这辈子就没这么近距离深入过城中村，此时一脸乌云密布，嘴唇瓮动忍不住想骂点什么，结果眼尾扫到副驾上的乔以棠还穿着一身校服，突然老父亲之魂上身，条件反射咽下了嘴边的国骂。
　　毕竟家庭教育家长要以身作则嘛——
　　他愣是从喷火连天的急躁中挤出了那么一点可以称之为宽容的笑容来，说：“也没多大个事，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吗？”
　　乔以棠怀疑地看着他。
　　陆景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这地方太乱了，你还是早点搬出来吧。”
　　乔以棠被他那一脸慈父笑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在道：“下学期申请住校就走了。”
　　“那不是还有好几个月？”陆景一脸不高兴道，“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小区？”
　　乔以棠震惊于他那一脸“何不食肉糜”的理所当然，嘴角抽了抽，没接话。
　　天气很好，立交桥两边勒杜鹃盛开荼蘼，映着特别纯粹的蓝天，心情都格外舒畅。
　　在陆景已然逝去的中学时代，家长会上的成绩单，基本与“揍娃动员书”无异，会后每每引发血案无数——当然这没他小陆先生什么事儿。陆父陆母当年奔波在外忙于事业，就算偶尔抽空去了趟家长会，也就走个过场的事儿。
　　当年陆景没能体验一把同龄人的心酸，如今事变境迁，自己也到了去给孩子开家长会的年纪……
　　一想到这，他忍不住雀跃，手指轻弹着方向盘，可刚弹了几下，又猛地意识到乔以棠还在身边，作为家长应该要稳重些才能显出威严来，于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端正坐姿后说：“你先给我交个底，你在学校没惹事吧？”
　　乔以棠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小崽子！”陆景敏锐地接收到来自未成年人的鄙视，“你那什么眼神？！”
　　小崽子乔以棠：“……”
　　出门前陆景挑衣服太墨迹，加上堵在城中村又耗去不少时间，最后两人饭也没能好好吃，只能草草解决了午饭后直奔附中。
　　进了附中，不断有学生上前打招呼，都是过来帮忙引路签到的班干部。
　　从国际班一跃而进实验班的年级屠版第一人，乔以棠现在是附中名人——但今天大家观察的重点不是乔以棠，而是跟在他后边的陆景。
　　卡其色战壕风衣利落又飒爽，鼻梁上的金边镜框又适度软化掉几分凌厉，小陆先生将半长不短的黑发齐整地拢在脑后，优雅得仿佛刚从时尚杂志彩封上走出来的绅士。
　　忽然，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蓦地一弯，陆景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生笑了下。
　　小男生一下连耳根都红透了。
　　走在前面的乔以棠像是后脑勺长了眼，偏过身子把陆景隔离到走廊外侧，将那些好奇的视线挡住。
　　陆景居然还回头对那个小男生眨眨眼。
　　“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同学？”实验班的教室在走廊拐弯处，趁着身边没人，陆景小声问乔以棠，“在学校要尽量融入集体，别太孤僻。”
　　陆??老父亲??景真是操碎了心。
　　乔以棠左耳进右耳出，转开话题，“第三组最后一排靠左是我的位置，你就坐那儿。”
　　这时一个大概是班干部的女生过来打招呼，“乔以棠。”
　　陆景闻声看去，将教育儿子的嘴脸一收，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谢依蓝紧张得结结巴巴：“您、您好！”
　　女孩儿见到乔以棠时眼底似乎有光，朝气的脸上半是羞怯半是好奇，被陆景那么一看，莫名慌张了起来。
　　乔以棠不冷不热地点了一下头，陆景轻轻一笑，搭着乔以棠的肩膀微冲着那女生说：“你好，我是乔以棠家长，我们家以棠麻烦你多照顾了。”
　　这人单只是嘴角微弯，惹眼的眉目就生出了缱绻的勾人，谢依蓝的脸倏地炸红，摆着手后退了半步，无措道：“您、您客气啦！哪有什么照顾呀……”
　　陆景偏过头，额际落下了一缕头发，乔以棠签完到一转身，就看到这人正没正没经地撩拨未成年少女——
　　跟特么狼入羊群似的。
　　乔以棠绷着脸，推着他往前走，“进去了，别在这儿堵着。”
　　“干嘛呀！”陆景训道，“我这是在给你打好同学关系！”
　　乔以棠浑不在意，“没必要。”
　　“嘿你这小子！”陆景手欠地往他头上一摸，乔以棠飞快一缩就躲开了，陆景只能对着空气朝他点了两下。
　　“快进去。”乔以棠现在只想把这位进了学校就开始招蜂引蝶的熊家长给赶进教室去！
　　“进就进，催什么——”陆景嘀咕着往教室走，进门时，突然手腹部捂了一下，整个人扶着教室门框顿住了。
　　“怎么了？”跟在身后的乔以棠差点撞上去，“不舒服？”
　　陆景蹙眉缓了一会儿，很快道，“没事。”
　　乔以棠狐疑地看着他，“肚子不舒服？”
　　这回轮到陆景催他，“走啊，别堵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