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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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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当初醉月楼里那一场疯狂的叫价,如果我没有遇见方寂,那我十八岁之后的人生,是否会一路波澜不惊的滑过去?
若是那样,没准也会很好吧。做个艳冠京城的名妓,然后为自己做些打算,寻一个良家的归宿,早早脱身开去……
只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命运的定数,早在最初的原点便已铺开,伸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披衣起来,走到窗边。
清风荡的夜色幽凉如水。
繁星之下,眼前依稀浮现起那一夜,醉月楼里的疯狂——
[一]
弹罢两首曲子之后,我,醉月楼的头牌花魁,名满京城的穆芙蓉姑娘,把琵琶交给随身丫环小茶,扔下身后那些登徒浪子的口哨和尖叫,转身拾阶而去。
径自回房,卸妆,一抬眼,镜子里却映出何妈妈的笑脸来。“芙蓉,你就再唱上一曲——随便唱上一曲,你看那些公子哥,都快疯魔了……”
“妈妈,我累了。”
“哎唷我的宝贝儿,妈妈也心疼你,怕把你累坏了哇。可……”她指指门外,“你听。”
楼下的嚣叫一浪高过一浪,“穆姑娘,穆姑娘……”
“你就,再唱一曲,就一曲,好不好?”
就手拔下翡翠簪,斜眼瞥过老鸨谄媚的脸,“说好了一天只唱两首曲子的。妈妈想让芙蓉破例?”
冷哼一声,“告诉他们,本姑娘今儿不唱了。省得开了这次先河,以后没完没了。”
听得这话,何妈妈的脸一下子冷了下去,“芙蓉,你好歹是咱醉月楼的头牌,妈妈我养你这十几年,可不是由着你耍性子让你胡来的……”
“何妈妈。”我卸下最后一件首饰,站起身,冷冷看着她,“你也别忘了,芙蓉不是你买来任打任骂当牛做马的丫头——我若想出这个门,只怕,谁都拦不住吧?”
她一时找不出话来应对,只得转身悻悻而去。我却突然转了主意——
“妈妈留步。”
嘴角绽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也罢,今夜就破个例。你去告诉那些公子哥,我再唱一曲。”
老鸨的脸上立马笑出花儿来,“好,好。”
“只是……”我沉吟着开口,“这一次,不按先来后到,也不论是不是熟客。本姑娘,只唱叫价最高的人点的曲子。”
一炷香之后,小茶告诉我说,这支曲子的叫价,已经从五十两一路攀升到了五千两。
我知道,我该出场了。
换了件月白色的衫子,用一柄木钗斜斜绾起满头青丝。走进大堂,淡淡扫过台下众人期待的目光,理了理琴弦,便要开唱。
“且慢。”
听得有人打岔,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角落的暗影里,那个整晚都在沉默的青衣男子笑了笑,“我出一万两,请姑娘唱一曲《落霞》。”
话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抬眼看着他,心里炸开一个惊雷。
是他!清风荡落霞堂堂主,方寂。
[二]
半个月后,姑苏。
早春清寒。透过薄薄的淡雾向外望去,整个姑苏城朦胧在一片灰色里。
我倚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望着木质窗棂上刻着的班驳印记出神。
半个月前,方寂给了何妈妈一大笔钱,把我带出醉月楼。
我告诉他不必这样,我不需要他的救赎。
他沉默,眼里渐渐浮起一片心疼的颜色,他说,“你不该这么糟践自己。”
方寂脸上的疼惜与怜爱一如当年,可我们之间,却仿佛隔开了几个轮回。十二年光阴荏苒流去,他的鬓角已然划下了霜雪的痕迹,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脏兮兮的小女孩。
不知他可还记得,十二年前细雨纷飞的那个春日,他用温暖的掌心捧起一个女娃的脸,对她说,:“不哭。”
那是这些年来,回忆里唯一的,最后的,一星温暖。
门被轻轻推开,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方寂。
他在我身后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过了姑苏,再有三两日的路程,我们就到家了。”
嘴角挂起一个风尘女子敷衍的笑脸。我走到床边,倚靠在雕花的床栏上,眯起眼:“家?芙蓉自幼孤苦无依,小小年纪便沦落风尘,哪里还有什么家。”
他走过来,温暖的掌心覆上我冰冷的双手,“放心。以后,落霞堂就是你的家。我会保护你的,语涵。”
听到那个尘封了多年的名字自他口中吐出,我猛地睁开了眼。
许是觉得自己唐突了,方寂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松开我的手,站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很想哭。
六岁之后,再也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温暖,没有人对我说,我有个家。
母亲死后,我被撵出了清风荡。我流落过不知多少地方。被人贩子拐卖,然后被辗转转卖,后来,在一个深夜,我放火烧了人贩子栖身的破庙,趁乱跑了出来……
那以后,我在街边做乞丐,为了一口饭,跟一帮小叫花子打架。
再后来,我遇见何妈妈——她问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问她,你可以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吗?
她说,当然。你这样的美人坯子,只要进了我们醉月楼,还愁没有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好,我跟你走。但,你听清楚,我不是卖给你的。
何妈妈怔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地点了头。
就这样,我进了醉月楼。老鸨问我姓什么,我随口说,木。
横竖和风家再无瓜葛,那姓竹姓木姓尘姓土,有什么区别?
那之后,我叫穆芙蓉。
可如今,方寂找到我,却是因为有人想见十二年前被逐出家门的风语涵。
回到落霞堂的当晚,方寂告诉我,大夫说,清风荡的当家人风老太君活不过这个春天。
“老夫人她,终究是觉得当年对你有愧吧……人之将死,总有些事情会想补偿的。”
我低头拨着怀里的琵琶,叮叮咚咚拧出一片碎落的音符来。“补偿?十二年的苦楚,是区区一句补偿就能化解的吗?”
“语涵……”
“方堂主,请你告诉风老太君。风语涵十二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