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期，与君别》晚风太烫

7、长梦眠

　　她被沈其琛执着手，站在络绎不绝的大街上，立那熟悉的不知来了多少次的戏园子大院子门前时，她突而有些惧于面对，但她斜眼瞥了一眼与她相握的手，颇不自在的抽回了手，抬脚便向前走去。

　　被落在身后的沈三少尴尬的努了努鼻翼，耸了耸肩便大步朝她前进的方向跟去。

　　当她踏入熟悉的后台子时，那被花团锦簇围着、正露出女人都自惭形愧笑容的月白袍清俊男子，那凑近了其中一位姑娘的耳畔嬉笑戏言的身影，便是她昨夜形单影只苦等一夜的承诺了她那么多年的少年郎。

　　她被惊的脚跟不稳直往后踉跄了几步，只觉那般展颜十分刺眼，她只觉自己被嘲讽被贬入谷底，那曾幻想的与小沐老了以后能儿女成双、相伴到老的梦在此刻尽碎，而紧跟其后来寻她的未婚夫便是她不堪而又愚蠢可笑爱情的见证。

　　一夜的不安局促在此刻化为不甘与愤怒，她一股脑冲上台子出现在他视野对面，他只抬眸望了望，便垂下眼睑满不在乎的勾唇一笑漠然道：“阿婧，这些年，不是谁都一成不变的。”

　　她惨笑：“那我呢？”

　　他沉吟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会如曾经般温柔以待，会温声笑着同她解释一遭这不过是玩笑尔尔，后听他复道：“我不想抛弃荣华，去求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

　　“人都是会变的。”

　　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那曾经日日为她唱曲儿的薄唇却吐出了那般决绝的话，她闭了闭眼，随即走上前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一般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转身跌跌撞撞的向台下走去。

　　许是江边凉坐了一晚的缘故，一夜的疲惫感袭来，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便坠下戏台，再也把持不住不想装死的沈其琛急步接住了她，只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那不远处呆立在原地、被担忧与心疼占据情绪的脸，便小心翼翼背着心上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靠着那不住温暖的背脊，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背着她的沈三少不由得脊背一僵，眼底的疼惜一闪而过，终究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脚步比适才更稳更为坚定。

　　快走出梨园子时，已哭的有些累，开始不住哽咽的虞婧听到了戏台方向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唱调，那一出霸王别姬的旷世绝恋，终究是以虞姬于江边自刎的悲情结局而落下帷幕。

　　而梨园里的沐老板，双眼空洞的看着这般愁云惨淡的天空，忆起了自己的娘亲走的那日，也是这般天气，令他一夜之间认清了现实。自那时候起，梦便碎了，人就该醒了。

　　他曾暗恋了一位姑娘好多好多年，一直放在心尖上，从未装下过其他什么人，这个秘密也无人知道。

　　不，是有的，那位曾经艳绝京城的名倌胭脂，也就是他的生身母亲。

　　他自小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因着他出色的样貌而常年担惊受怕，将他保护的极好，但他昔日居住的地方，是京中最臭名昭著的艳儿胡同。

　　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心思写在日记中，不想有一日被母亲发觉并且看了个透彻。

　　那是母亲自记事其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打他，她一边痛打他，一边委屈的哭着说：“虞婧是什么人？京城中如公主一般存在的官家小姐，你也能妄想？你怎么这般傻！”

　　他承受着母亲的打骂，听着她语气中的颤抖与心酸，随后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的模样，刺痛了他年幼的内心。心中五味杂陈不说，那时的他还尚未想明白，他有些害怕母亲那般的怒火，又不明自己为何连喜欢都不行。

　　而后母亲去世，他为了下葬她不得不将自己卖给戏班子以换取钱财安顿母亲的后事，他随离京的那一日去见了她一面，他将那时的虞婧所有的喜怒哀乐，悲伤的、快乐的、满足的、忧郁的统统都刻在了心里，这么些年从未忘却。

　　随后他跟着戏班子走过许多地方，登了无数次台子，唱了无数场戏，有了年少时想都不敢想的庞大的观众数量，但他一直遥望京城的方向，渴望能回去再见到她。

　　他拼了命的练，拼了命的唱，只为了拼了命的忘。

　　回京后他才发现，原来想忘记一个人，忘掉一段感情那么难那么难，可令拥有不幸前半生的他难以置信的是，虞婧亦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并一直等着他回来。

　　那晚他用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收拾了所有的细软想跟她离开，走到门边却被一把冰冷的手/枪/堵住了退路。

　　京城中能如此嚣张并且在这般公众场合携带武器之人，想必只有虞婧那位未婚夫婿沈家三少了罢。

　　沈其琛用枪抵着他的太阳穴，毫无温度的开口道：“你要命还是要她？“

　　他无所谓般笑笑，随即正声续道：“没有她我要命也没用。“

　　沈其琛听罢嗤笑一声，似是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收起枪随意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听不清喜怒道：“所以呢？你有想过她还有虞家的亲人么？有想过这么多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么？你毫无牵绊那她呢？你难道忍心她要为此放弃一切跟着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霍霍一生？“

　　他面上波澜不惊，实际沉默不语便代表了他的动摇。

　　良久，他自嘲一笑，苦涩道：“她在城际的江边等我。“

　　得到答案的沈其琛迅速转身离去，多年上位者的傲气让沈其琛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

　　他曾幻想过许多与她有关的能白头偕老的未来，本以为这么些年的努力能回京带走心爱的姑娘，但这终究敌不过现实，终归只是奢望。

　　楚项王能拥有虞婧是因为他是力拔山兮的英雄，而小沐只是一个连父亲都不知晓是谁的戏子。
　　不知不觉见他便走到了那日约定的江畔边。

　　虽然沈家三少的凶名在外，但他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心上人。她此后的生活一定会如那位名叫蒋姝的姑娘一般过的无比安好。

　　在这里，我心爱的姑娘曾彻夜等待，现在我来守约了。

　　来成就梦里的地老天荒，来实现小沐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