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期，与君别》晚风太烫

4、入梦时

　　虞婧掌骨紧握那散发着幽幽檀香的工雕红木漆盒，踏着圆角淑女鞋走过蒋家的花园子，迎面遇上了手腕缠绕数圈白纱布的顾云礼，她微微点头，心中慨然喟叹，只闭口不谈而打算溜之大吉。
　　 顾云礼开口她的名字止住了她的脚步，她稍叹了口气，霍然矫首与之对视，带着十足的歉意道：“顾……蒋姝那事，也有我之过错，我曾答应你……”
　　 顾云礼作揖以示回以敬礼，堪堪打断了她的歉疚之词，漫声道：“世间情爱二字，本就欲盖弥彰，掩藏不去。于我，于姝儿皆是如此，此事我心甘情愿，不怪任何人，也不必同顾某致歉。”
　　 她只立在原地，掩眸不语，但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勒得通红的细微动作暴露了她心尖的慌乱。
　　 顾云礼轻拍了拍她的肩脊，温和道：“你也一直是我心中的虞家小妹，姝儿的珍宝亦是我的妹妹，从未变过。”
　　 她鼻尖有些发酸，胸腔不知怎的有些呼吸不畅，轻轻抽噎了一下便闷闷道：“嗯……”
　　 末了，他温声宽慰道：“算算日子，沈其琛临至，他同你性格相近，定会为一番佳话，也不会有太多隔阂与矛盾。”
　　 她听罢神情有些不虞，便借言离去。
　　 回到虞家，她步如流星般回避了众人，直冲入自己的房内锁死了所有门窗，她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木盒放入衣柜的最角落，后强迫自己坐在长凳上饮茶，然终是坐立不安，抑制不住自内心的慌乱如麻而在房内来回踱步，想了许久又毫无头绪，累了便索性侧靠在贵妃椅上闭眼小憩。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女儿痴态般的无忧年岁，她出自京都四大家族之一，因着虞氏一族家风甚宽之，而他又洁身自好，只娶一妻，只得一子一女，女儿更被他视为掌上明珠，她自幼被众大家闺秀艳羡着。
　　 她可以率然顺应着本心选择学习艺术，但她喜听戏的爱好并不得家中众人的支持。
　　 有一次，她如同往常一般偷偷溜出学校，前去学校旁的戏园子内听白戏，可偏巧她去的不是时候，戏幕早已落下，众旦早已收场。
　　 她好奇极了戏台子后台的情况，便悄咪咪的跟了前去，却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了动听的、但稍显稚嫩的练戏声。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他正对着墙，咿咿呀呀的唱的专切，戏腔声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唱腔委婉动听，扣人心弦。许是太过投入，就连身后站着人，他都未曾发觉，自顾自的投入，虽音色有些不稳，但已初显出彩，她听了那么多些戏，这位少年的功底与嗓门，真真算极好的了。
　　 她心道：“看侧颜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就像画本子里的俊俏书生似的。”
　　 待听得他一人分饰两角儿，她又惊又喜，惊得是他能将人物的情感把握的极好，；而喜的是自己发觉了一个唱戏天才。
　　 她不住的拍手称好，笑盈盈的看着他。
　　 闻声转过头的少年瞪大了眼珠子，应是吓了一跳，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她觉着周遭有些过为寂静，挠挠头正准备道些什么，却听他带着些茫然道：“我唱的……是不是很不佳？”
　　 她闻言拼命摇了摇头，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唱得真好，我没有戏能听，我可以做你的观众么？能常来找你听曲儿吗？”
　　 到底是半大的孩童，得到他人的鼓舞与认可的少年眼睛亮了，带着希翼与欣喜，眉宇舒展开来，整个人如沐春风，忙道：“正巧也无人听我唱曲儿，以后咱一个唱，一个听，你说可好？”
　　 她走近他，伸出手指作势勾了勾，他有些懵懂的看向她，她便伸出空闲的手舞弄他的无名小指，两指勾缠在一起，她极耐心而郑重的解释道：“这是拉钩，就是约定了，我虞婧会听你的戏，做你的观众，直到你不想再给我唱为止！”
　　 他的目光也变得温柔，不似先前的防备，他语气轻快，温声道：“一言为定，我小沐会为虞婧唱曲儿，直到你不想再听为止。”
　　 自那以后，她整日会去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寻着那位名叫小沐的少年，每每她匆匆赶来，他都会面浮温笑着等着她，随后不厌其烦的唱给她听，她想听什么，他便唱什么。
　　 她同他度过了愉快而又无忧的童年，他的唱腔一日赛过一日，可天下未有不散的筵席。那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去找他听戏时，他迟了好些时刻才匆匆赶来，眼眶通红而神情沮丧，她忙安慰道：“我不着急的！你怎得哭了？”
　　 他几欲哽咽，语调难掩颤音，低声道：“阿婧，我娘去了。我得为我娘下葬，等葬期一过，我便得随着戏班子远走出京。”
　　 她为此言一震，默然低下头，闷声道：“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心中一阵凄凉，但面上敛去苦涩，扯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像是下定决心般拍了拍胸脯，宽慰道：“一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