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世扣》东园

1、再见（抓虫）

　　舒元想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如今只能做一个殿前洒扫。

　　说白了，就是一个扫地的。

　　堂堂天界公主、三木神君舒元，如今只能拿着扫帚在天名山的主殿门前来回张望，顺道装出一副兢兢业业扫地的样子。

　　稍微走个神，还要被一旁站着的守卫催促督骂。

　　挨了骂，舒元也只能背过身去，认命地拿着扫帚游走在大殿之前。在这以法力为尊的天名山里，也只有后厨的张黑会和她好好说话了。

　　不过，天名山作为大陈王朝首屈一指的修仙门派，确实气派得很，连她这最低级的殿前洒扫都能穿上蚕纱锦布，尽管她这一身黑确实比不上那些入门弟子。

　　她在天界时，头上离不开金簪玉钗，每日花枝招展的像个花蝴蝶，如今只能干巴巴地挽着一个道髻，她心里平衡了好些时日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好些天了，她还没有见过林映浅。

　　作为存隐峰的大弟子，又是存隐峰峰主的独女，按常理来说，林映浅应该经常来主殿走动。可是，舒元最近只看见过一个小丫头，腰间系着标示存隐峰弟子身份的纯白腰带，娇蛮任性、飞扬跋扈，简直比她在天界时还要过分。

　　虽说她不知道林映浅为什么不常来主殿，但是，机会总是要等来的。而她等待的机会，则是每月一次的天名山弟子考核，正是今天。

　　天名山虽说是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但是规模却不算是最大的。天名山共有二峰，一名存隐，二名承云，而掌门所在的主殿，则是位于二峰中间的一处台地上，相传这里本是最高的天名峰，数万年前两位仙人斗法时降到了这里，天名峰的山头竟然被一道术法削了下来，堆成了一旁的承云峰。

　　舒元在听说这个传说时瘪了瘪嘴。哪儿有什么缠斗的不休仙人，分明是她刚出生时，她的兄长舒康一时兴奋醉酒，一不小心就要把天名峰夷为平地了，多亏父亲阻止，这才剩下了一半敦实的台地。

　　这件事一直被舒康念叨，听得舒元耳朵里都快长了茧子。想着想着，她似乎又像是听到了舒康的叨叨声，舒元伸出手揉了揉耳朵，手中扫地的动作停了下，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娇俏女声。

　　“韩师兄！”

　　果然又是那个骄纵的丫头，舒元听到这个声音有些头疼，不过旋即她又反应过来，卓羽瑶来了的话，那林映浅是不是也来了？

　　她心里一惊，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于是立刻转过身去的舒元，便和一位白衣女子对上了视线。

　　那女子生的极为好看，肤如凝脂，一双柳叶眼中带着些生人勿近的防备，眼角的一颗泪痣却让她有些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些。

　　看着熟悉的面庞，舒元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自林映浅决定下凡历劫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了，以前她总是觉得时间飞快，但是这二十三年她却巴不得时间慢下来，她在人间寻寻觅觅，想要早些进入她的生活，但是直到一年前才查出她的所在。

　　她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见过林映浅了。

　　但是如今面前的人已经不认识她了，舒元看着林映浅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移向了别处，心中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庆幸。

　　不认识她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推开她了？

　　舒元整理了下情绪，拿着手中的扫帚，一边假装扫地，一边往林映浅的方向挪过去。

　　刚走近两步，她就听到卓羽瑶对着站在大殿前的韩阳说到：“我一定会通过这个月份的考核！”

　　“嗯，我可不会给你放水。”一身青色玄服的男子脸上挂着一抹淡笑，语气颇为亲近地说到。

　　男子是天名山的大弟子韩阳，师承掌门善渊，风流倜傥，据说天名山所有女弟子都钦慕于他。

　　舒元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挑了下嘴角，她倒是没觉得这韩阳多么出众。不仅是她，站在那二人身边的林映浅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不过韩阳似乎是待谁都极好，他见林映浅落了单，快走两步从台上走了下来，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笑意更是真诚了些，开口说：“林师妹，今日的考核你准备好了吧，这个月要比上个月要难一些。”

　　“多谢韩师兄指点。”林映浅的声音就像她的气质一样有些冷冽，但是话语中还是带着些客气。

　　韩阳像是早已经习惯了林映浅这样淡漠的态度，笑了笑，“那我们一同进殿吧。”

　　他邀请了，林映浅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便随他一起往大殿走去。

　　可是苦了刚刚才挪过来的舒元，她握紧了手中的扫帚，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气冲冲地快走了两步站在了大殿的正门前。这样，等林映浅出来的时候，定能看见她！

　　刻意忽视掉慢慢到来的天名山弟子怪异的眼光，她拿着扫帚恶狠狠地扫着脚下的那块地儿，似乎是要把这几块地板扫出亮光来。

　　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法力的殿前洒扫，没人会告诉她每月的考核会如何进行，所以她一直扫了一整个白天，才等到从殿中走出来的天名山弟子们。

　　考核自然有成败，有的人脸上带着放松下来的喜悦，有的人却紧皱着眉头。

　　林映浅自然属于前者，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的脸色稍显柔和，但是在被身后之人叫住时，眸色中划过一抹不耐。

　　匆匆赶过来的韩阳自然也通过了本月的考核，他眉角带笑，开口说：“林师妹，你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连我都自叹不如！”

　　舒元眼尖地看到林映浅的嘴角抿了抿，紧接着便听见她说道：“韩师兄谬赞了。”

　　韩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身边的卓羽瑶便气冲冲地对着林映浅说到：“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映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却对着韩阳说到：“时间不早了，映浅先告辞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道刚刚还怒气冲天的卓羽瑶此刻挑了挑眼眉，阴阳怪气地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连自己亲爹都不知道是谁，师父也不喜欢你，我看啊，林师姐不如下山去吧。”

　　她话一说完，舒元眉头便皱了起来，一股怒意漫上心头。只是，她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韩阳喝道：“羽瑶！”

　　卓羽瑶被自己钦慕的人喝了一声，心中顿感委屈，一瞬间眼眶中便蓄满了眼泪，颇为委屈地说道：“韩师兄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她！她凭什么，不就是有一张狐媚子一样的脸吗？！”

　　“羽瑶！”

　　大殿前的人群还没有散去，这边声音响了些，周围的人立刻把视线投了过来。林映浅抿了抿唇，转过身去看着卓羽瑶说道：“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师父，师妹这样说，难道是觉得师父也……”

　　“你不要污蔑我！”话没说完，就被卓羽瑶打断了，她胸膛起起伏伏的，似乎被气了个不轻，瞬间便口不择言道：“师父分明一点都不喜欢你，你怕不是师父捡回天名山的吧！”

　　林映浅怔愣了下，面上虽不动声色，但是卓羽瑶确实动了她心中的一个刺。舌尖被她咬得生疼，只是她还没有反驳什么，就听到了卓羽瑶的尖叫声，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弟子服的人，拿着扫帚正站在卓羽瑶身边。

　　林映浅瞬间便认出来，这个是早上见到的那个殿前洒扫。

　　当时她看到自己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太过复杂，到现在她还印象深刻，尤其是她瞬间通红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记得如此清楚。

　　“这位师姐你快让一让！”舒元神色夸张地说道：“刚有只大鸟从你头上飞过去，我看着好似有一不明之物落了下来……”

　　不明之物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句话落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的耳中，引得一阵闷笑。而卓羽瑶满脸涨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放在何处。

　　她冲着舒元喊道：“我们天名山全是神鸟，怎会像你说的那样污浊不堪！你再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舒元缩了缩脖子，似乎是被她吓到了，说道：“殿前洒扫就是负责清理这些东西啊，我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而且，”她声音小了下来，瞥了一眼卓羽瑶才开口道：“我当然知道咱们天名山中都是神鸟啊，神鸟这样做，大概是因为看不下去有些人嚣张跋扈的样子了。”

　　她这话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卓羽瑶是存隐峰最小的一名弟子，平日里最得峰主林莫清的宠爱，不仅是在存隐峰中，似乎整个天名山的人都要让着她宠着她。

　　如今，他们憋在心中的想法被一个无足轻重的殿前洒扫给说了出来，顿时觉得痛快，哄笑声更大了。

　　而卓羽瑶自然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刚刚她说所的什么大鸟飞过怕不是骗人的，眉目几乎都要竖了起来，怒火从林映浅身上直接转移到了舒元这里。

　　只是她想不到这个殿前洒扫突然踮起脚越过人群看着已经开始泛黑的天际，话音一转，开口道：“啊！时间到了，后厨要开饭啦！各位师兄师姐，我先走一步了！”

　　舒元说完也不管这群人什么反应，拿着她的扫帚匆匆忙忙地往后殿跑去。

　　众人都知道，天名山中穿着黑色弟子服的都是些没有法力无法辟谷的人，所以看着舒元的背影，众人笑了笑就散去了。卓羽瑶一团怒气发不出来，在原地跺了跺脚，也气哄哄地走了。

　　而林映浅看着那个看似匆匆忙忙的身影，平静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只是，很快便被她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