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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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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声的身上,顾枝见到了她憧憬已久的那份勇气。
他现在其实比当时的她还要艰难。
而他本不必如此艰难。
敲门走进隔壁,顾枝绕过正在做饭的沈声,看着沈宁,开门见山地说道:“老沈,我今天看到张静了。”
“当啷”一声,沈声握的铲子落在了炒勺里。
沈宁愣了一下,装作茫然:“张静,是谁啊?”
然而他的那一下犹豫,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你就不问我是怎么遇到她的么?”顾枝其实有点想笑。
“怎么遇到的?”沈宁放松下来,调侃一句,“难道是终于和沈默告白然后见了家长?”
顾枝真的想再侃两句放松一下,但她还是直接说:“沈默自杀了。”
沈宁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顾姐,你开玩笑的吧。”沈声茫然问道。
“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顾枝告知了一些信息,又隐瞒了一些信息。
“我……”沈宁干枯的唇翕张一下,欲言又止。
“凭什么?”沈声却是爆发了,“他凭什么啊!”
将沈默视为目标,甚至为信仰的,并不止顾枝一个。
“其实我也想问,为什么?凭什么?”顾枝看着沈宁,“老沈,有些东西,你该想想了。”
她转身看向沈默:“我还留在渝宁的日子,你有问题随时找我,我会的,都可以教给你。”
说完,她干脆转身离开。
然后颓唐地把自己闷在床上,再无一点刚才的气势。
该说的她都说了,希望老沈能明白,毕竟,她完全没有劝沈声的立场。
看得出来,是因为沈声的坚持,沈宁才至今没有去找张静求助。
但让一个孩子承担这么多。
哪怕他心甘情愿甚至坚持。
那也太累了。
她经历过,她知道。
而且在隐晦的念头里,顾枝也希望沈宁去见一见沈默。
他的日子不多了。
她怕,沈默将来会像她一样悔恨。
而且,沈宁大约也是让沈默愿意醒来的一道筹码。
谁不期盼,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呢?
缺憾的事,能补足一点是一点吧。
顾枝再次打开电脑。
那些她听过一遍,就再也没有勇气听第二遍的歌曲,她应该可以翻唱试试吧。
毕竟谢怀当初是多么地希望,能唱歌给更多人听。
她全都忘了呢。
顾枝从文件夹里拉出一首歌,播放,带有独特印记的音乐响起时,她不觉眼眶一热。
她记得谢怀的音色很美,声音温柔清澈,她喜欢民谣小调,喜欢抱着她,觅一份清静,然后轻声哼唱。
但这里面留下的音频,只是她用电子琴弹奏的曲,并没有唱词。
只是将手写的乐谱扫描存成了图片,藏在了那个U盘里。
为什么不留下唱的歌,顾枝是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不过由歌及人。
她觉得,她是依稀能明白谢怀的。
隔着曲子带着词哼唱了一遍之后,顾枝抱着笔记本跑出房间直接上到三楼砸门。
厚重的防盗门里传来闷闷的声响,不砸里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小顾呀,找我借录音棚,写新歌了?”中年懒洋洋地叼着烟打开门,“是要卖的那首?”
“我撤单了,”顾枝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借录音棚,是唱我妈妈的歌。”
老赵迟疑了一下,神色变得不太平静:“嗯阿谢的歌呀。”
他猛吸了一口烟,匆匆走进房门,片刻再出来,收拾了神色问道:“现在就用么?”
“先请教一下编曲。”顾枝诚恳地说道。
“呀,终于意识到自己短板在哪里了么?”老赵还是那没精打采的样,眼睛却亮了些。
顾枝笑:“妈妈的歌,总不好随意糟蹋了。”
两个人就蹲在楼道里,一直聊到顾枝的垃圾本没电。
顾枝站起来,觉得腿麻透了,她捶了两下,问:“话说,你认识沈老师是吧,毕竟他是妈妈的同事呢。”
要不,老沈也不会放心儿子在一个酒吧工作。
“嗯?”老赵发出一声鼻音,“他肯见你了啊?”
顾枝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皱了下眉头:“沈老师怎么了?”
老赵磕出一根烟,没点,只刁在嘴上,他透着楼道里的窗户看一看远方,这才说道:“老沈这个人,一向怯,估计是声声的事,他才肯见一下昔日的学生吧。”
他看一下顾枝,微笑:“你不也是,要不是赶巧碰上,你恐怕死也不肯主动找我帮忙。”
顾枝沉默。
她只觉得这一刀扎的太狠。
某种程度上,她还真是像老沈带出来的学生,如出一辙的爱退缩。
“毕竟当时的事,真的是太丢脸了啊。”顾枝一手捞着笔记本,腾出一只手捂脸。
“嗯哼。”老赵叼着的烟头晃了晃,写着沧桑的脸上有了些追忆往昔之感。
“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你们,我当初要是……你恐怕就不会出生了。”
顾枝笑一下:“我倒是想不出生,也就不会拖累她了。”
“不。”老赵坚决反对她的说法,“你要是不出生,她就真的没有活头了。”
顾枝跟着老赵看窗外,老楼的灯光反而比城市中心密集一些。
缀成一道星河。
“也许吧。”顾枝茫然地说道。
下楼时,顾枝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就算是重病,老沈也不该混的这样惨,毕竟,他还有五险一金呢。
那就是在病之前,他就丢掉了工作。
还失去了住房与存款。
发生了什么?
顾枝拧着门时,看了眼隔壁,有点想走进去问问。
又想算了,她有什么立场问。
但她没想到的是,老沈主动来找她了,沈声臭着一张脸敲开她的们。
看得出,他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用大力气砸门。
然后小朋友臭着脸带她去见了笑得有些涩的沈宁,把自家门大力砸上了。
“其实是很丢脸的事,”沈宁叹了口气,“我万没想到会被学生家长算计,然后晚节不保,灰溜溜地搬到这里,过街老鼠一样。”
“成语不会用就别用。”顾枝冷着脸谴责沈宁的语文水准。
“哈。”沈宁扶着额头笑笑,“我是说真的。”
他抬头望一下天花板,房屋层高很矮,所以天花板很近,显得格外压抑。
“你不知道,当时声声出门,都有人戳着他脊梁骨骂他有一个不守师德,逼得学生自杀的爸爸。”
沈宁有转过头看她,混浊的眼眸也清明极了:“我从不知,给学生额外的关心,给他讲题,会使逼死他的罪名最终落到我头上。”
“我潜心教学,做了二十多年的好老师,一朝彻彻底底栽在了无良无德的学生家长——我恨!”他枯瘦如柴的手捂着脸,一瞬老泪纵横。
“你,您上诉呀。”顾枝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真相,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我不想认,但是我既没有钱,也没有力气了,他们去了别的城市,我哪里告的到他们,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啊,只希望孩子们……”
一句话戛然而止,他的孩子们,过的都并不好。
这世界,从不会让每个人都称心如意的。
坏的人过的好了,那么好的人就会愈发过不好。
“你呢?”沈宁甩掉眼泪,“你呢?导员与主任不信你,你去找院长,找校长,找德高望重的教授,找阿默!没有什么证据,能把一个没有犯错的学生,钉死在代考的罪名上!”
顾枝沉默了。
是啊,没有什么证据。
只是在当初那个千夫所指的场面下,她下意识地认为,都到了那样的境地,没有人会相信她了。
退缩是自然而然的。
开除,刚好让她离开了学校,缩回了自以为安全的壳子里。
顾枝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辩驳什么了。
无非是一步错,步步错。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个老样子,怯懦地,被顾准骂了一通,就再也没有勇气反抗他。
错过,就是永远地错过。
就算是在后来的叛逆中,生了些反抗的勇气,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无法追及中消磨掉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
“帮我联系一下声声的妈妈吧,我把监护权让渡给她,谢谢你。”沈宁叹了口气,然后狠狠地咳了起来,几乎要咳出血的样子。
沈声“咣”地一声推门进来,一脸慌张失措,却是动作格外熟练地给沈宁顺着气。
“好。”顾枝应着,然后逃也似的推门离开,缩回那个能给她些微安全感的房间里。
抬头一看,满目苍白。
顾枝觉得啊,她这一生才开了个头,遗憾就太多太多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她也没必要后悔。
顾枝站起来,平复心情,开始编曲,按着老赵的指示搞了几个版本,选了最满意的一个。
这一夜她依然想着许多事,惦记着许多东西,最后却只在脑海回旋着那旋律。
终于是没有失眠。
·
再次躺到沈默身侧,顾枝的想法也平静了很多,她把自己浸到记忆里,想,无论如何都问个明白好了。
这世界不让她称心如意。
但是她总得知道是什么让沈默也不称心如意。
这一年她初一,顾准生意上受挫,被迫搬回他逃开的渝宁,时隔快两年,顾枝又转学回来。
她是很惊讶地发现,沈默上了初二,比她高了一级。
他跳掉了小学六年级,直接上了初中。
顾枝睁开眼时的场景,正是放学独自站在教室里,拎着拖把杆看着后墙上的黑板,幼稚的花草树木撞入她的眼帘。
哦,出黑板报的同学都走了,她是留下打扫卫生的,
差了个年级,她当时是怎么碰到他的呢?
顾枝回忆着。
然而她转过身,就觉得自己不用回忆了。
少年的沈默,在门口看着她。
少年在刚抽条的年纪,因而显得有些瘦削,唇很薄,眼眸黑且明媚,翻涌着顾枝看不懂的情绪。
他也放弃循着记忆回溯,直接在这个时间点跑过来找她了。
顾枝与他对视了几秒,低头擦地,心情有些起伏不定,手却很稳。
她知道沈默在看她,手下不紧不慢,哪怕是虚拟世界里的工作,也做得认真且细致。
因为她需要时间思考。
思考这时候的她,对沈默来说是什么。
违约且说话不过脑子的小人,还是曾经搭过话的一个没必要的人?
还是,本就淡忘了,然后又颠儿颠儿跑过去打扰他,道了一声没必要的歉?
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
但那次口误,顾枝真的耿耿于怀。
而初中的她,就有些颓废了,初一时的数竞她懒得参加,初二时已经转学回渝宁,她干脆倒在了初赛上。
这是初赛那个时间点之后。
顾枝想起来。
她就是因为那点耿耿于怀,在放学后偶遇沈默,就追上去道了歉。
没有得到回答。
那么,从二十二岁回来的她,对于从二十二岁回来的沈默,又算什么呢?
偶然在网上喜欢的一个歌手。
结果是从小认识的……牛皮糖?
顾枝觉得用这个词形容自己还挺不错。
不过她更倾向于,沈默是不记得她的。
毕竟见面屈指可数对话寥寥无几。
终于擦完了地,顾枝终于不用忍受芒刺在背般的感觉,正面看向沈默。
“你欠我一块钱。”他说,并委屈。
顾枝懵了,回忆了一下。
貌似在重走一遍的记忆里,她还真的没有还那一块钱?
她看着沈默委屈的神色,惊呆了。
男神,你知道你人设崩了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