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了我的年龄》周小野

16、中年女人们（4）

　　骆闻城拎着一袋麻辣香锅回来了。

　　“这个点叫不到什么吃的，先垫垫肚子，”骆闻城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

　　“谢、谢谢。”小乔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麻、辣、香、锅，全是白水煮的！

　　“你胃不好，不宜吃辛辣食物，将就一下。”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双手抱臂斜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小乔。

　　“哦……”

　　“回去再给你做别的。”就在小乔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语气颇别扭。

　　小乔她们这些当空姐的，经常满世界到处飞，三餐不规律那是家常便饭的事，肠胃能好才怪了。她也是有一回在骆闻城面前抱怨似的提起……没想到他就记住了。说实话，就连她爸妈都不会时时记着她胃不好的事呢。

　　想到这里，小乔心中一阵甜蜜，一阵酸涩，连带着碗里的白水煮菜仿佛都有滋味了起来。

　　骆闻城和她冷战了！

　　小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晚从庭枫小区回来后，骆闻城确实给她做宵夜吃了。之后的日子，他也把她的一日三餐照顾得很好，但是，他不再带她出门了！自己也总是早出晚归的，每天对小乔说的话不超过三句，那三句话还是：

　　“午饭做好了在冰箱。”

　　“晚饭在桌上，自己热来吃。”

　　“记得吃早饭。”

　　偏偏小乔还没立场问他在做什么，是她说希望他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是她希望他远离她的。现在他真的把她晾一边了，她又禁不住感到失落……小乔觉得自己挺绿茶的，幸好有Taney不嫌弃她。

　　Taney真的是条好狗，温顺又宽厚，短短几天时间里就和小乔混熟了。骆闻城不在家的时候，全靠Taney陪着她。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天，小乔正窝在沙发上，捧着Taney的狗头跟它说心事：

　　“Taney啊，你爸爸这是彻底对我厌倦了吗？”

　　“汪——”

　　Taney突然“呲溜”一下从她手里挣脱出去，狂奔去了对面的沙发上，对着上头的抱枕一通猛扒。

　　小乔：“？”

　　三秒后，Taney的狗头从抱枕堆里钻出来，嘴巴里叼着个黑色的手机。此刻，那手机正“嗡嗡嗡”地震动着。

　　小乔目瞪口呆。

　　Taney：“汪——”

　　手机落到地毯上，不知磕到哪里，居然就打开了：

　　“喂！老板！出大事儿了！你没把开幕审批文件给我！”一把心急火燎的年轻男声传出来。

　　小乔傻眼了：“抱歉，我……”

　　“你是谁？怎么是你接电话？”对方很是机警，“骆先生呢？”

　　“我……”小乔突然福至心灵，“我是骆闻城的助理！”

　　“老板什么时候又招助理了？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小乔：“喂？”

　　“啊啊啊先不管这些了，你跟老板说要那个审批材料！不然没法顺利开幕的！”

　　小乔：“可是，骆闻城不在家啊，他把手机落家里了。”

　　“你在老板家？！”喊出这样一句后，对方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那个……你看看文件在不在客厅茶几下的第一个抽屉里。实在是等着急用！我把地址发这个手机了。拜托拜托！”说完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小乔愣愣地捧着手机，抬头，Taney欢快地朝她“汪——”了一声。

　　2个小时后，小乔来到了市中心有名的艺术一条街，当然是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

　　“米光路233号，应该是这里吧。”念叨着手机里的讯息，小乔抬头，看见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画廊。画廊门口，一个胖胖的小哥正急得焦头烂额。

　　“你好，我是骆闻城的助……”

　　“就是你吗？！”胖小哥激动地一把抓住小乔的胳膊，“文件带来了吗？因为展览需要审批文件……啊快给我快给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他高兴得作势要亲小乔一口，小乔吓得赶紧跑走。

　　望着胖小哥一路蹦跶进画廊的背影，小乔不禁要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思绪戛然而止，因为她一侧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宣传板，“中年女人”四个大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骆大师首次聚焦都市女性，为我们带来中年女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骆闻城大师转型之作！

　　小乔一路看过来，画廊的墙上都是类似这样的宣传语。

　　骆闻城是以拍摄自然风光出名的，他极擅长捕捉人与自然和谐一体的冲击感觉，他喜欢徒步、登山、自驾游，是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

　　突然，小乔顿住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张照片。

　　那应该是个公园，茂盛灌木旁，青青草地上，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中年女人席地而坐。不知说到了什么，她们个个脸上带笑，还齐齐鼓掌。

　　下一张照片里，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中年女人哭了，边上的人纷纷安慰她。

　　再下一张里，一个穿大碎花裙的中年女人说到激动处，简直是要从镜头里蹦出来。

　　一张张一幕幕，全是小乔熟悉又不熟悉的。自镜头外再看这些中年女人，小乔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她不禁开始疑惑：这真的是我接触过的那些人吗？她们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这些照片的角度都拿捏得很好，没有一张把小乔的脸拍进去的，但她还是从中找到了自己：那个躲在人群里，缩在旁边人的背后，不想被人看见的自己。

　　那天离开公园时，骆闻城说照片已经拍好了，她还以为他是骗她来的。却没想，他是真的拍好了，还拍得……那么好。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这个“中年女人互助会”搞不好也是他早就安排上的吧。他……是为了她吗？

　　“鹿小姐！”身后忽然传来一把女声。

　　小乔的背影一阵僵硬，因为她“变身”后，已经没人这么叫她了。她是不是被认出来了？会是谁？怎么办？万一她把这件事散布出去……

　　“嗨，发什么呆呢？”她的肩膀被人搭了一下，下一刻，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带笑的中年女人的脸。

　　“你怎么来了？”小乔吃惊地望着沈芹。

　　“来看小骆的摄影展啊，我是模特呢，怎么能不来看看？”沈芹说笑着，还不忘遥遥手里的婴儿车，她是带着宝宝来的。

　　“你早就知道有这个摄影展？”

　　“对啊。”沈芹趴下身去逗儿子，便没注意到小乔变化的脸色，“小骆亲自来找我们的，说要给我们拍这么一套照片。我说他一定要把我拍得美美的，他说好吧，我就答应啦。”

　　“我们？”小乔不由上进了一步。

　　“戴佳啊，刘艺啊，敏珍啊……”沈芹掰着手指头数，“唉，说起来很多都是小骆还在那会儿，住在我们小区里的人呢。小骆这孩子挺有心的啊，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还想着我们。”

　　是啊，骆闻城拍这些照片，也可能是纪念他以前认识的朋友呢。望着满屋子形形色色的中年女人的照片，小乔心说，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好你好！大姐你好！”小乔正在这边忧愁呢，冷不丁方才画廊门口那个小胖哥冲到她面前，“我要去接一个重要客户，大姐你帮我等个电话吧！”

　　“唉，我不是——”可小胖哥已不由分说把她拉走了。

　　“这事儿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不过你是骆哥助理嘛，嘿嘿。只要电话响，你接起来就可以了！”说完，小胖就一溜烟跑走了，徒留小乔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屋子的照片，瞪眼睛。

　　这会儿她已经搞明白状况了：骆闻城要在这间画廊举办一个名叫“中年女人”的摄影展，这里则是画廊安排给他们的临时办公室。刚刚那个小胖哥应该就是骆闻城工作团队的人，虽然小胖强行拉小乔来充数的行为叫她有点不高兴，但能帮到骆闻城，她还是愿意的。

　　等电话的工作最是心焦，小乔忍不住就在办公室里晃悠起来。

　　墙角的柜子上摆着不少相框，应该也是待参展的照片。

　　一个中年女人冒雨抱着孩子拦车。

　　一个妈妈在陪着孩子玩滑梯，母亲脸上也流露出和女儿一般无二的孩子气的笑。

　　一对中年夫妻在争吵，女人的表情狰狞而愤怒，就像一头母狮子。

　　一个推着餐车的中年女人站在街头，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茶叶蛋舀给一个老婆婆。

　　小乔头一次发现，中年女人可以有这么多面貌。她突然觉得不该用“中年女人”这个词去定义她们，她们只是一群女人。

　　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某一个相框上。

　　它无疑是特别的，因为只有它被盖着一块白布。

　　好奇心驱使，小乔缓缓把白布揭开了。然后，她看见了一个背影：

　　女人站在露台上，她身前是红透天际的晚霞，她身下则是灿烂绽放着鲜花的庭园。女人伸手触摸晚霞，她的长裙下摆逶迤进了鲜花从中。晚霞、女人、鲜花，在摄影师的手笔下，他们奇异地连成了一个整体。

　　只一眼小乔就知道，那是她自己。可是……

　　“为什么没有脸呢？”

　　“什么没有脸？”

　　小乔一惊抬头，就自前方的玻璃相框里，看见了骆闻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