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行风而独流》月落寒林

1、溯生汤

　　东阳客栈。
　　待晚阳的余晖落在街道上，逐渐铺开一条水镜似的通路，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街道两旁的店铺如宣纸上的水墨逐渐褪去，至消失不见，路的尽头便是一家客栈。
　　家喻户晓的东阳客栈看起来并不怎么显眼，小且平常。年岁经过的痕迹，在斑驳的黄墙上，显得不那么清晰。木制的门紧闭着，门口的客栈的幡子红得并不那么鲜亮，无风却微微招展。
　　看清全貌，行风行动间微微扬起的白色衣角稍微一滞，随即顺畅自如地往门口去了。
　　她唇角弧度丝毫未变，没有因这大名鼎鼎的东阳客栈居然是这么个模样而觉得有什么稀奇。
　　走至门前，门自己开了。
　　氤氲的雾气顿时扑面而来，顿起凉风，门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也或许，只是有些像澡堂子。
　　手中的佩剑湛蓝的光华在雾气的洗礼下，仿佛玉做，一见便知不是凡品，行风识相地将凶器收起来背在了身后。
　　进了客栈，空荡的澡堂子依稀能看得见几个客人了。
　　哦，非也。
　　虽然云蒸雾绕，但里面摆的也还是桌子。
　　桌子仿佛年岁已久，到底还称得上完整干净。
　　三五张桌子零星坐着几个客人，正在用膳。对于新进来的人，他们很是守己，不好奇也不张望。
　　似乎想要闭塞起来，同时阻止别人窥探他一样。
　　行风淡淡看了一眼，仿佛没有将人看在眼里，心下却在确定他们吃的是否是花生米。
　　自然不是。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云遮雾绕似的看不清，她往前踏出几步发觉这客栈原是有二楼的。
　　楼梯口很是时宜地出现了这儿的掌柜――可以肯定，他真的是突然出现的，并且是这儿的掌柜。
　　坐着的客人清一色都是些不欲被人知晓的朴素打扮，以及看不清面目，整个客栈再找不出这样富贵，又坦然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了。
　　更别说他长得既圆又长着一对儿商人的小眼睛，披金戴银，手持一柄金子做的长烟杆儿，大腹便便地斜靠在栏杆上。
　　看到行风，他仿佛没睡醒一般，懒懒地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掀，也不拖泥带水，口气颇为不耐烦，开口问了：“既是来求梦，还是用膳？”
　　行风唇角的弧度随着这话微微一扬，仿佛石击水面，层层潋滟开来，令人不自觉也轻松愉悦起来。
　　“求梦。”
　　掌柜的眼皮又稍稍往上一抬，不露痕迹地定睛瞧了她一眼，侧身让开条道：“请上二楼吧。”
　　行风也不与她客气，目不斜视直往二楼去了。
　　待她走后，掌柜悠悠下了楼梯，侧头深吸了一口烟，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这年头，还真有人把东阳客栈当作玩儿的地方了。
　　行风确实是来寻乐子的。
　　幽桃洲，浮生境内，东阳客栈大名在外。
　　据闻有一绝名溯生汤并寻梦泉，可以令人看清自己欲记而记不起的东西，和欲探究而不得知的东西――前事和余生。
　　虽然只能择取片段，寻梦一次，大概一个时辰上下。
　　对于探究某一件特定的事情，倒是足够了。
　　如果不是每三年一次的六月初六，东阳客栈才会开张。
　　如果不是每次能进入的人都由东阳客栈择选，而没有特定的道路。
　　如果不是跟东阳客栈交易的代价太大，但以珍贵，足以换得等价。
　　反正这么神秘而不太可能撞见的东西，行风是不会想着要来的。
　　但是行风正好撞上了，所以便来了。
　　毕竟寻梦倒是免费赠送的。
　　二楼是真正的澡堂子。
　　与俗世的客栈小二相差无两的打扮，小二很是热情地接待了行风。
　　行风留意了一下，只看得到面前几丈远的地方，氤氲雾气似乎把其他都遮蔽了。
　　木制的隔间十分精巧，里面依稀见得一方池内浅碧的泉水，没有人。
　　不清楚一共有房间几何，反正此间无人，便随着小二的带领，进入此间。
　　小二为行风仔细讲解了寻梦的规则，不一会儿送来一碗溯生汤。
　　白色的汤，仿佛泡了皂角，既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什么稀奇。
　　行风接过碗一饮而尽。
　　然后从始至终神情沉稳，静默不语，颇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类高人风范的行风……把碗递还给小二时破天荒问了句：
　　“梦结束了，能接着泡会儿吗？”
　　一瞬间小二的身形可能有些踉跄，但很快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复道：“客官请随意。”
　　小二贴心地将门关上，退出此间，不去打扰入梦的行风。
　　行风默默念想着自己的问题――
　　她是来问姻缘的。
　　不为了别的什么，行风只是好奇，像她这般的人也有姻缘？
　　显然是有的……
　　出了寻梦泉，行风竟没有兑现自己说过的，要多泡会儿的话。
　　也许，是被打击到了，一瞬间，脚下竟一个踉跄。
　　她很快站稳，随即注意到一开始的小二突然出现，恭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这边。
　　小二在偷偷打量行风。
　　从行风自池内一出来，便似无意地留意着她面上的神情。
　　只很可惜，无论怎么看，他始终没能从行风的脸上找到一丝端倪，行风什么动静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动静？
　　或嗔、或喜、或悲，或迷茫不解，或大怒非常，这世间人百种态，在泡过这泉水之后，他悉见过。
　　只可能是，她拒绝了外界的所有打探。
　　但见行风已经见他，他便尽职尽责地凑上前来热情询问和招呼。
　　行风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兀自清风一般绝尘走了。
　　待人走后，雾气中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位大腹便便的掌柜，斜靠在屏风上。
　　他同小二对视一眼，轻吐出一口烟来，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人刚才见了什么？”
　　小二神色收敛了方才的恭谨，自如得仿若朋友之间谈话，平常道：“竟没有反应。”
　　掌柜沉吟片刻，仿佛悟了什么，而后抽了口烟又问到：“看她的佩剑，是什么来历？”
　　小二口气十分轻描淡写地道：“似乎是芸来洲，那一脉。”
　　与口气十分不符的，是他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
　　出了东阳客栈，仍旧是那条水镜似的通路。
　　行风没有停留，也没有留意一开始就坐在一楼的客人。
　　只是出了客栈，那双屏蔽了一切打探，无法窥探的眸子才展露出一丝痛苦。
　　虽然也只是短短一瞬。
　　这个穿着白底隽青烟云衫，同往来客人打扮丝毫不相同，坦坦荡荡仿佛毫无顾忌的身影，来得也飘忽，走得也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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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更，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