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冷酷向日葵

26、正卷番外：天堑有涯

　　方站那年第一眼看见灵珊的时候就决定留在这个小丫头身边。
　　那个时候的灵珊才十三岁，正是少女最活泼的时节，整天眨着一双大大的、乌黑的眼睛，挂着甜甜的笑容，跟在她师父后面跑。每当她师父被搞得无可奈何之后，方站便成了丢包袱的第一人选。
　　方站被无良师父丢包袱丢习惯了，也从最开始小脸皱得像包子一样变得淡定了。
　　于是流霞门总舵里经常出现这样一幕：
　　某个小丫头追着某一脸相对于其他时候罕见的纠结的门主穿过书房，穿过花园，穿过大殿，来到前院，不停地喊着“师父”。某门主总在迈出大门的前一刹那回头怒吼：“找方站去！”
　　于是某个小丫头诺诺地、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师父，然后哇哇大哭着飞奔进去，熟练地穿过长廊，冲进第一间厢房，扑在某个人怀里。然后就是某个人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哄着小妹妹：“要不要吃糖？”“后院梨花开了，我带你去看。”“这是昨天我下山的时候给你带的风车。”…………
　　流霞门总舵的人早也就见怪不怪了，几个和方站关系好的经常和他开玩笑地说：“提前体会为人父的感觉如何？”
　　方站也就笑眯眯地跟着他们扯：“养儿不易啊！”
　　于是几个年轻人爽朗的笑声就回荡在山顶上。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自己很快乐，几乎忘了他是谁。
　　尤其是那个小丫头扑在他怀里，或是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地，或是面如桃花笑容灿烂地叫着他：“小站哥哥！”的时候。
　　可是他见到了刘禹，于是他知道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于是他在暗中组织着自己的势力：专门负责总舵安全和刺杀任务的暗部，只听他一个人的。他没有选择和刘禹一起，他对刘禹说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老门主走的时候并不老，还不到五十。
　　那个时候如果灵珊已经认识了凌枫，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没有如果。
　　于是方站搂着在自己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的小丫头，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仿佛有人拿着一把磨钝了的刀子一点一点划开他的皮肉，直到翻出他的森森白骨。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老门主是怎样过世的。
　　方站忽然厌恶自己。明明老门主是个很好的人，因为在来流霞门之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来自长辈的关怀。明明那些兄弟都是些很贴心的哥们，因为在认识他们之前他不知道什么叫朋友。明明这个小丫头这么可爱，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利用他们？仅仅因为他出生在那片沙漠深处的绿洲里吗？仅仅是因为那个叫烈苍的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块裹挟着毒药的发霉面饼吗？
　　多么荒谬！他想着，讽刺地对自己笑，把怀里哭昏过去的孩子小心地放在床上，帮她掖了掖被角。
　　那孩子小小的脸庞上尽是些泪痕，小脸还在一抽一抽的。
　　第二天，灵珊睁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方站转身进去，单膝跪地，“属下方站拜见门主。”
　　那个孩子愣住了，微不可闻的的嘶哑声音呢喃着“小站哥哥。”然后，那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一瞬间就长大了。她说，“我明白了。方站，以后你就是新一任护法。”
　　方站依然跪着，低头，“属下明白。”
　　于是那天起，明明还是一颗柔软而纯净的心，却被狠狠撕开，一点一点粘合，变得坚硬。方站不再有那种和蔼的笑脸。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仅此而已。他还在犹豫，尽管他觉得这犹豫是那么的荒谬可笑。
　　直到那一天，那个丫头一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疯了似的想找出刘禹用的是哪种毒药，可是没有答案。刘禹比他老多了，人老成精了，相比之下，他方站还嫩了点。
　　于是他想到了风国国内的一个道中高手：神医。白马紫衣，蓝色的剑鞘。她救人，也杀人。她的医术高超名声在外，武功恐怕和刘禹不相上下，但和一个勉强跻身一流的帮派的堂主功夫持平，实在是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但是那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找到她，她能不能救灵珊。
　　几个门徒带回来了那个神秘的医生。
　　神医淡漠的眸子扫过他的时候，方站觉得他的一切似乎都被那个神秘的女人看穿了。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写下了方子，留在屋里照看灵珊。
　　“她醒了，我去取药。”她从房间里带着浓浓的疲倦如是说，径直走开了。
　　方站什么都顾不得地冲了进去。
　　那个女孩儿苍白着脸躺在床上，问他，“形势如何？”
　　他心里一阵抽疼。灵珊长大了。曾经赖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长大了。经历了彻骨的痛，粘合了伤口，然后变得坚强。
　　“毒。烈国皇室的焰散。”神医的声音平稳的没有任何波澜。
　　方站的心里却掀起了巨浪。皇室焰散。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原来，一开始，他就不被信任吗。
　　他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留下，留在这个女孩的身边，哪怕，他自己活不长久。
　　他没有阻止灵珊和凌枫结为好友，尽管那位神医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灵珊从小到大，似乎，没有过什么真正的朋友。面纱外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还是流露出了笑意，而不是冰冷的神光。她又扫了一眼方站，这次的眼神多了些柔和，少了些锋锐。其实，这个神医的年纪也不大吧，其实她的经历会比灵珊更苦吧。方站看着那个紫色的身影，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方站站在灵珊身后半步的位置上，看着那席飘逸的紫裙融进了第一缕朝阳，忽然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即使那毒解不了，即使，永远不能往前迈出这半步，可是灵珊，那个小丫头，幸福的活着，就足够了。
　　可是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凌枫不断地问灵珊她是怎么被方站搞定的，事实是，某天灵珊坐在桌子后面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鞭子，漫不经心地对旁边的方站说，“小站哥哥，我挺喜欢你的，一直都是，你也那么疼我，咱们挑个日子成婚吧。”
　　于是方站带着惊悚和忐忑开始筹备起了婚礼，流霞门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但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各方贺礼纷纷送到。他终于把那疼爱摆在了台面上，她终于可以不再在他面前端着门主架子。
　　成婚那天，他应付完了一群狐朋狗友，迈着微醉的步子走进了洞房。
　　那个闹哄哄的小丫头少见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身火红的嫁衣。
　　他轻轻挑开她的盖头，露出她羞红的脸颊，忽然他觉得，他和她，该天生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天堑能把他们分开。他，坚信。

作者有话说

　　正卷真的比始卷短，囧……我认命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