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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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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然的床头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想是吃糖果留下的,里面装了各式各色的纽扣,甚是显眼。这世上有的人喜爱集邮,有的人喜欢收集糖纸烟盒,更有出手阔绰不惜费钱的喜好囤积摄影器材。只是这些丽然都不稀罕,她只收集男人的袖口钮,有的是偷偷剪下的,有的则是大大方方要来的,有名贵衬衫刻着品牌名字的,亦有最最普通的那种中间凹下两个洞眼的小白纽扣,挨挨挤挤地在一起倒也有了小半罐。
“能把你的袖口钮给我一个吗?”
吴晗闻言怔愣着,抬眼见对面的女子轻轻地笑了,嘴弯成妩媚的弧度,现出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又透了三分可爱,眼里是再自然不过的神色。
女子又把手伸了过来,似毫不在意地捉住了他的手臂。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纤长,肤若凝脂,指甲细细地修过了,因为工作的关系并没有涂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甲油。她指着那小白纽扣,淡淡地道,“我只要一个就好啦。”
弄清楚对方的意思,吴晗费了些力气才扯下左袖的扣子,递过去的时候,指尖触到那温软的掌心,心中不禁漏跳了半拍。他看着她将自己的袖口钮丢入钱夹的零钱袋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局促地站着,左边的袖口开了,让他感觉左袖空空的,而心下彷佛也丢了什么似的。
吴晗是丽然的学长。说是学长其实也只不过高了一届,而且吴晗对着丽然心里总有着那么些敬佩。丽然高中时在母校就是名人,成绩好自是不必说,人缘也好,更兼学生会主席、市里的“英语之星”等等,数也数不清的头衔。他们那所高中是省里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像吴晗这样的清华北大生每年都有一大把,算不得稀罕的,倒是不知多少年才出了丽然这么一个哈佛女孩。吴晗直到来哥大读研以后,才通过校友认识了丽然,心里自然存了份久仰大名的念头。
丽然会答应他的邀约却是出乎他意料的。自从那次聚会以后,吴晗便总忘不了她窈窕的身影,她浅浅的笑容,眉眼上挑,眼神飞过来的时候,吴晗的心颤了一下。那样的一种妩媚,天然而成,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味道。
想起聚会时,丽然曾提起过喜欢吃西班牙菜,吴晗便在MSN上向她提出知晓一家做得不错的西班牙馆子。不想丽然竟爽快地答应了,二人约了周五晚餐一道去试试。
西班牙式的海鲜炒饭paella的份量是极大的,通常食客们都会分吃一锅炒饭,再另点一些小碟tapas,而丽然竟然一个人单点了一份。Paella是西班牙菜里最著名也是最讲究的菜式,这家的味道也做得确实正宗。丽然扶着铁锅,已然吃掉了锅里的大半炒饭。
吴晗见她吃得如此开心,笑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吃。难道是吃不胖的体质?”
丽然吃得多且快,吃饭的样子实在算不上淑女。她从锅里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溜一转,定在吴晗脸上,道,“嗯,我肠胃总是不舒服,估计消化和吸收都不太好,平时多吃了也不会长胖的。”言语中似乎很满意这个事实。
“啊,肠胃不好更不能暴饮暴食了,自己的身体还是要仔细些。”
丽然淡淡一笑,已转了话题,“这家的味道真不错。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吴晗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让她不开心的话,心里忐忑起来,不敢说自己是随便去网上搜了餐评找到的,只道,“我们系里有个西班牙学生,刚开学时随他一道来吃过。”
午休时间,简瑷坐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里喝咖啡。窗外走过一个穿着三寸高鞋跟的女子,伴着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走得极是抑扬顿挫,额发都被捋到了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珍珠耳钉,脸上的线条是异常妩媚的,让人看了一眼就不能忘记,眉眼之间却透着股凌厉之气。女子穿了一身黑色连衣裙,裙子刚刚及膝,露出修长的双腿。她走到了前面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人,长腿微微屈了起来,摆成好看的样子,虽穿着一身正装,浑身上下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情。
这城市钢精水泥甚少草木,多亏有丽然这样的好女子,让这城尚有风景可看。简瑷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和好友打声招呼,丽然等的人已经来了。马路对面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打了光亮的发胶,顺服地贴在脑后,有着坚挺的鼻子和高高的眉骨,却是黑发黑眸。那张中西兼并的脸,一看即知是个混血。丽然笑着迎了上去,嘴角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立时冲淡了脸上的那股锐气,让整个脸的线条都柔和生动了起来。
二人相携进了拐角一家法式餐厅,打着黑领结的服务生上来用地道的法语问好,“Bonjour!”曼哈顿中城的高档法国餐馆里从厨师到侍者都是清一色的法裔。
侍者领着二人到预订的桌位。男人问丽然,“你现在能喝吗?上次奥普蕾医生不是让你戒酒?”
丽然不以为然地道,“这胃痛也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若真依着医生嘱咐的去忌口,什么都不能吃了。”
男人笑了笑,也没有什么意见,便让侍者开了一瓶Pinot Noir红酒,又点了Terrine de foie gras鹅肝酱的头盘。
男人好整以暇地将餐巾铺好,然后递过一个小黑匣子。丽然打了开来,却是一对黑色镶金边的万宝龙cufflink袖口钮。
丽然用手抚在袖口钮光滑的表面上,金属的触感凉凉的,“给我一个袖口钮就可以了,也不用这么好的东西。”
“一对少了一个怎么用?你都拿着好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是你要这个来做什么?”
“我收藏。”丽然的笑容里有三分狡黠三分俏皮还有四分妩媚,眼里闪着流光。
男人看着面前丽人的眉眼不禁有一瞬的失神。
头盘下去便上了主菜。美国人吃法餐总是不及法国人讲究,大多只吃个three-course meal三道菜,少有人吃齐包括汤、头盘、沙拉的五道菜。丽然主菜点了吞拿鱼的tartare,她一边安静地吃着,一边听男人高谈阔论。男人从世界时局侃到金融风暴再侃到政府的救市计划TARP,接着再说到经济的回暖股市的好转。
男人停下来呷了一口红酒,道,“丽然,你是我在这一行里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
丽然轻轻地晃着杯里的红酒,嗅着Pinot Noir特有的浓郁果香。他是她的客户,他和她也只不过是你情我愿的逢场作戏,又何必如此?
“我是说真的,丽然,你不知道那些女人整天吵得我头晕。”他说起这些话来似乎总是分外的真诚。
丽然突然觉得平日里爱吃的甜点Crème brulée也有些甜得腻人了。
“哟,今儿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简瑷下班回家便凑到丽然边上,“啧啧,这一对可不便宜,白金的吧?”
丽然浅浅一笑,“不知道,”起身将那两只万宝龙的cufflink丢到罐子里,黑匣子被顺手扔到了一边,“也不care。”
“潇洒!”简瑷一半调侃一半赞叹,“我们这个ED果然出手大方,好几千美金的东西就像丢垃圾一样随便给人,全不似banker的精打细算。我原以为干这行的人都必不会做亏本买卖呢。”
“丢垃圾?”丽然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她知道室友的好心情都是粉饰出来的。简瑷和她那个拍拖了五年的男友联络已经越来越少了。
从高三一直到大学毕业,大约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就算那么多的回忆又如何,与所谓的“理想”所谓的“事业”比起来,一切都变得苍白。大家的生活都匆匆来又匆匆去,谁也不肯停下自己的脚步,生怕落了队。
简瑷刚入行时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男生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进投行,听起来虽有大男子主义之嫌,倒也算是情理之中。自己已是深陷其中,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女友再来做这体力活,最后落得同在一城也无缘相见。只是这却与简瑷“独立女性”的理念背道而驰,结果当然是男生的暂时妥协。
丽然今天上班时一直觉得踩在云端般飘飘然,浑身皆不着力。“哇!”丽然终于没忍住,吐在了过道里。“对不起,对不起,”她躬着身连连对两边座位的人道歉。有人很快找来了保洁人员。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该死的,早上不该空腹喝咖啡!胃不好,老毛病了。”
丽然在第二波恶心犯上来之前冲到了卫生间。雪白的洗手池子里几点腥红,那样刺眼,让人一阵眩晕。
简瑷半夜回家的时候发现闻箫正歇在客厅沙发上,厨房的灶上摆着半锅白粥。闻箫伸了个懒腰,朝着丽然的屋子将嘴一努,道,“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没工作的闲人的价值呐。”
丽然的房门半掩着,简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门缝后张望了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这是怎么了?病了?”
“可不是,胃病又犯了,都吐出血来了。”闻箫一脸的不满,“明明不能喝酒,还总是去那么些应酬的场合。她收了那么多纽扣,也没一个人管她死活。”
简瑷想起那些下班后硬着头皮去的“欢乐时光”,叹了口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有时候她就是太要强,连身体都不顾。”
闻箫却突然道,“哎,我听说你家那位申请经济系的研究院了?这是要不干这行了吗?”
“他看见我也来做金融了,就去申PhD了,还不就是为了一定要比我强。”简瑷满脸的自嘲。男朋友是个念书的料,若是工作的话,长期发展倒不一定比自己顺利。
“我妈今天给我电话,”闻箫道,“说我工作太辛苦劝我换工作,我都没敢和她说被辞退的事,只说从实习到现在在这行也做了有一两年,虽然不太喜欢,但换行业又从哪里重新开始?”
“你不是挺喜欢画画,去试试设计吧。”
“我大学时连门像样的studio课都没学过,现在又如何拾起,如何去和设计系的学生竞争?”
简瑷沉默了。从小父母的教育都是“学习好就什么都不怕”,再这之后又走上了,聪明——学习好——名牌大学——投资银行这条理所当然的康庄大道,只是却没有想到这用“知识武装出来的人生”一点也不像想象中的“自由自在”。即便出国读了名牌高校,也依然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那么多的“不能掌控”。母亲总是催促自己和男友早日成婚,而她只能等待。她是独立自主的女性,不愿意给别人太大压力。一年又一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拿来当做沉没资本。
从哪里重新开始?离开恒温的办公室,喷着香水的卫生间,和精致的晚餐,她们是否还能习惯?简瑷和闻箫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们理想中“独立女性”的“精彩人生”,但在这样一个什么都被价值化的行业,能挣多少钱就和他的价签一样,那么要强,又如何能够放下?
物质太美好,衣柜里收着的那些漂亮的套裙,光干洗每月就要花上好几百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