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第 67 章 ...
-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过了年关,京城便会从漫长的冬日步入草长莺飞的春天,颜雪柔的生活过得波澜不惊,童婉儿却截然不同,她与温烈的感情迅速升温,并很快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
不过所谓的佳话,总伴随着一些不被看好、不被支持的阻碍。太顺利的,都不配称之为“佳话”。
圣人对此不满不说,就连一直心仪温烈的武盈盈都觉得不满。
上元节时,宫中举办了一场宫宴,邀请王宫勋贵和朝廷正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往年的这种宫宴,温家人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可如今温明阶已位及正三品尚书,于是不仅是温明阶夫妇和温若笙,就连身为幼弟的温烈都受到了邀请。
童家父女也被圣人特别邀请入宫,毕竟是好不容易才从扬州请来的大儒,又受到万千瞩目,这种君臣同乐的场合不受邀仿佛也说不过去。
离颜雪柔第一次进京已过去了快两年,除去在魏州的那大半年,她在京城也有不少时日了,因为性子好容易相处,她已经认识了很多人,这种宫宴上到处都是她的熟人,加上还有乐阳她们这些好友,整个宫宴中颜雪柔都是很开心的。永安宫的上元之夜也极美,原本巍峨雄浑的宫苑阙楼间今夜挂满了流光溢彩的美丽宫灯,颜色不同、样式不同、描画也不同,饱足了少女们的眼福。
待到席面结束,女眷们跟着以惠妃为首的宫妃们去太液池游湖,湖畔和画舫上挂满了彩灯,就连湖面也被提灯宫人所乘的小船点缀得如同浩瀚星空。颜雪柔走到童婉儿身边,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胳膊,笑道:“怎么,一离开温烈,就有些惆怅了?”
童婉儿瞪她一眼,道:“才不是。”
“那你一脸落寞的样子。”
“我只是想起了扬州,”童婉儿道,“每到上元节,扬州的河畔也总是像这样点着灯笼,彻夜不熄。或许,以后我再也看不到那样的景象了。”
颜雪柔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想回去,总能回去看看的。”
童婉儿点点头。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颜雪柔顺着望过去,发现她看的是湖畔楼阁。此刻女眷来游湖,圣人便带着众官员登高台吟诗作赋,眺望太液池美景。
……她到底还是在想温烈。
颜雪柔摇了摇脑袋,忽然感觉不远处的围栏边,有两道阴森的目光朝她们投来。她凝眉去看,却被船上来来往往的女眷挡住了视线,她再踮起脚,透过人群缝隙往那边仔细瞧,已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人了。
颜雪柔想,我莫不是疑心病犯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画舫靠岸,刚巧圣人也带着王公大臣们往这头来了,众人汇合后往德麟殿去,准备再看看歌舞表演热闹热闹。
童家的席位在颜家席位的下首,颜雪柔便高兴地挨着童婉儿坐下来。歌舞过半时,在场众人都比先前放松了些,也有一些女眷在宫婢的引领下去更衣。颜雪柔举着酒杯与童婉儿对饮,两人彼此调侃了一番,又偷偷将殿中的贵族、官员及亲眷议论了个遍,这人平日里架子大,那人心眼小,这位郎君长得难看,那位女眷施粉太厚,等等等等,说得不亦乐乎。
不过殿中的人中龙凤也不在少数,所以也有不少人得到了两位少女的夸赞,可惜他们自己不知道。
就在此时,童婉儿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名宫婢不知是踩到了裙摆还是怎么,忽然往童婉儿的方向跌过来,好在颜雪柔眼疾手快拉了童婉儿一把,童婉儿与颜雪柔倒成一团,那宫婢却将下巴磕在了童婉儿的食案上,一声钝响,听起来应该挺疼的。
颜雪柔和童婉儿有些狼狈地整整裙子坐起身,却见那宫婢满脸惊慌之色,颜雪柔无意中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武盈盈跺了跺脚,飞快地走开。
颜雪柔被童婉儿压得满脑子恍惚,又被武盈盈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正发愣间,听童婉儿问:“你怎么了?”
她正要回答,却发现童婉儿问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名摔在她席位上的宫婢,只见那宫婢正十分狼狈地挠着自己的胳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明白一名小小宫婢冲撞了贵人为何不立刻起身赔罪,而是跪在那抓痒。
可那宫婢似乎还不嫌事大,满脸通红地开始隔着裙子抓自己的腿部,越抓越凶,之后犹嫌不够,往地上一趟,开始磨蹭自己的全身。
“……”注意到她的众人鸦雀无声,哑口无言。
一个宫女摔倒后,忽然疯狂地抓自己,将自己抓得通红,然后倒在地上像虫子一样不堪地疯狂蠕动,这样令人惊恐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坐得比较近的臣子和女眷们,臣子们又禀报给圣人听,终于整个德麟殿都知道了。
圣人觉得此事十分诡异,派了御医过来查看,御医在那宫婢的袖子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粉末,用手帕捏了一小撮,又是看又是闻,终于脸色一变,道:“这是从西域一种奇花中提取出的粉末,人只需碰上一点,便会奇痒无比!”
殿中众人震惊了,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那宫婢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知是痒的,是羞的,还是阴谋败露后害怕的。
颜雪柔立即起身道:“禀圣人!方才这名宫婢忽然摔倒,若不是臣女拉了童小娘子一把,恐怕这宫婢就撞到童小娘子身上来了!”
殿内原本议论纷纷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童婉儿。不远处的温烈听到这句,霍然站起身。
圣人听颜雪柔这么说,脸色顿时变了,他厉声道:“把那宫婢带过来!”
那宫婢即便奇痒难忍,在听到这句话时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将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头越发缩了起来。殿中侍卫将手用布包起来,将她提到大殿中央,面对圣人震怒的神情,她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眼神偷偷在殿内扫视,似乎在寻什么人。
颜雪柔心中一动,一个宫婢,为何对童婉儿抱有这样大的敌意,想将令人瘙痒难耐的花粉弄到她身上,让她当众出丑?此事必是有人指使的!
可这宫婢是德麟殿的侍婢,会听什么人的话?难道是宫妃?
她忽然想到,方才宫婢倒地时,武盈盈曾十分恼怒……
圣人见那宫婢不答话,愤怒之下下令,让人将她拖出去拷问。那宫婢本就已经痒得难受无比,再也受不得任何折腾了,闻言立刻尖着嗓子招认:“是惠妃!是惠妃让婢子这样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惠妃。
惠妃站起身,厉声道:“你血口喷人!”
“本……本来就是……”那宫婢难受得哭了出来,“圣人……那花粉是惠妃托了梁国公府的人寻来,惠妃让婢子今日宫宴跟着武小娘子,是武小娘子指使奴婢,趁着随她去更衣经过童小娘子身后的机会,假装摔倒,将花粉洒在童小娘子身上!还……还说……这花粉只消沾上,瘙痒很快就会蔓延到全身,倒时童小娘子便会出尽洋相!圣人!婢子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啊!”
武盈盈大窘,脸烧得通红,站起身怒道:“是谁给你胆子,这样污蔑梁国公府,污蔑惠妃!”
她话音刚落,有年少男子的气息靠近,她下意识地回头,见是温烈。
温烈直挺挺地站在武盈盈身后,满脸怒容:“你为何要如此对婉儿?!”
武盈盈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没想到他居然为了那可恨的童婉儿当众质问自己。
颜雪柔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有些虚弱地看向童婉儿:“……好戏来了。”
童婉儿却不理她,愣愣看着温烈,眼中有奇异的光芒闪烁。
“我为何要这么对她?”武盈盈仰着头,倔强地盯着温烈,也顾不上否认了,“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温烈,你还有没有心?你不知道吗,我对你……”
温烈没有等她说完,斩钉截铁道:“你死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武盈盈的嘴张着,说不出话。
“你连想都不要想。”温烈又补了一刀。
颜雪柔也想不到,自己此刻还有心情好奇地去环顾殿中众人的反应,只见他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忍不住窃笑,但除了惠妃、梁国公府的人、童家的人、温家的人,所有人眼神里都或明显或不明显地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就连方才还满面怒容的圣人也不例外。至于唐颐,竟还和她对视了一眼,一挑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
颜雪柔:“……”
这些贵族,真是吃饱了闲的。至于那些官员,一定是平日里公务太繁忙了,没机会瞧见这样的乐子,所以新鲜。
就在她心绪纷乱地感慨时,一旁的童婉儿忽然站起身来,往温烈身边走去。颜雪柔一愣,怕再出什么事,急忙跟在她身后。
童婉儿走了过去,并没有如颜雪柔设想的那般赏武盈盈一个巴掌,也没有泪光盈盈地想要讨个说法,而是走到温烈身侧,什么话也没说,伸出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
小姐妹,你也太会选时候了。
颜雪柔觉得跟来的自己像个傻子,很想偏移步伐继续往前,假装自己走错了。
温烈一颤,回过头,见是童婉儿,原本愤怒暴戾的神情一下子收敛了,双眼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闪耀着温柔。
身为武家家主的武唯先回头看着这场面,脸色说不出地难看,还没等他表什么态,童远山便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武盈盈,只对武唯先道:“梁国公,既然令嫒对小女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不惜伤害女儿家最重视的颜面,那么童家也不惜与梁国公府撕破脸。”
他拉过正与温烈“握手”的童婉儿,肃然道:“从此以后,我们童家与梁国公府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好自为之吧!”
武唯先活到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当众丢这么大的脸,脸都黑了。他知道自己眼下无颜像童远山一样放狠话,但又气不过,总不能当着圣人和满殿贵族的面扇爱女一个耳光吧?为了发泄情绪,他只能看向那“给脸不要脸”的温烈,压着语气咬牙切齿道:“放心,武家绝没有与温家结亲的打算!”
他话音刚落,平日里最是和气讲理的温明阶立刻起身回应:“无所谓!温家也从无与武家结亲之意!”
颜雪柔激动无比,回京这么久,她还从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虽然今日自己的闺中密友差点就惨遭毒手,但这不是没事嘛?她乐一乐也不过分!
武盈盈则与颜雪柔的心情完全相反,她定定看着温烈,眼中满是不甘的绝望。
好在宫宴也进行到了尾声,出了这样的事,就算草草收场,也没有浪费宫中的一番准备。此时已是深夜,武家人回到梁国公府后却都没有睡意,从进府那一刻,武盈盈就变得癫狂,她在梁国公夫妇面前大吵大闹,非要嫁给温烈。
梁国公夫妇震惊地看着女儿,不知她是否真的疯了。
“乖女,温明阶都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说了,你还不死心?”武夫人只觉得自己命苦,忍不住流下泪来,“你当我们梁国公府的脸面有城墙那么厚么?”
“我不管!”武盈盈手脚并用地乱踢乱打,“阿耶!我要嫁给温烈!你女儿这辈子都没喜欢过其他人!你身为堂堂国公,难道这点权利都没有吗?!就算用|强|迫的,咱们府上也强|迫得起!我要温烈娶我!!”
武唯先今日算是将大半辈子攒下的脸全都丢尽了,气得拂袖离去,理也不想理她。
武夫人哭着叹气:“盈盈,你这又是何苦呢?”
武玉韬也烦心道:“以前你想接近温烈,我还帮着你,现在想想,我真是被猪踢了头了!你要是再出去说这些话丢人,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说罢他也走了。
武盈盈气极,哭着跑回自己院子,不顾丫鬟们的劝阻,将自己锁在屋里,扑到床榻上痛哭个不停。武夫人到底是她亲娘,心疼女儿,怕她哭坏身子,在门外一直敲门。
大概敲了小半个时辰,武盈盈烦躁地将门打开,武夫人进来便道:“你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喜欢温烈,满京城那么多郎君,以你的身份,就算是嫁个亲王也无不可,为何要自我作践?!”
武盈盈已经哭累了,靠着床头不说话。
武夫人用手将女儿额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温声道:“温家那个小郎君,之前是追着颜家的小娘子跑,如今又公然护着童婉儿,全然没有将你这个国公府嫡女放在眼里,这样的男子哪值得你喜欢?”
武盈盈声音都沙哑了,却还是倔强道:“他既然会喜欢颜雪柔和童婉儿,那未必不会再喜欢上我。”
武夫人原本神情沉重,闻言竟冷笑出声:“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像童家、温家、颜家这样的清贵,根本看不上咱们这样的公侯,温烈这个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武盈盈。你越是闹他,他越是厌烦,觉得你阻挡了他的幸福,恨不得你不存在才好。”
这话说得戳心,却十分有效,武盈盈顿时愣住。呆了很久,她才忽然手上发狠,抓起床边案几上的一只茶盏掷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没有哪个丫鬟敢在此时进来收拾,武夫人也等到她微微平息些,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你阿耶同我说过,想要将你嫁给晋王。”
武盈盈错愕地抬头。
武夫人道:“晋王和他们清贵世家的郎君不一样。他含着金汤勺出生,最知权势地位的重要,也明白皇家和公侯之间血脉相连的道理。”
她见武盈盈不说话,继续道:“京中不少贵族都打过晋王的主意,却没有成功。今日童婉儿的举动你也看见了,童远山最重视这个独女,怕是不会同意与晋王的亲事,那晋王的终身大事便又成了悬念。这样的好事,若是落到了你身上,于你、于梁国公府,都有大大的好处,你明白吗?”
武盈盈愣愣地看着母亲:“晋王?”
武夫人笑了:“我的宝贝女儿若是成了晋王妃,京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你?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给你今晚那样的脸色?”
武盈盈沉默了,之后武夫人说了很多话,她像是静静地听着,又仿佛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最后,她才露出个狰狞可怖的深深笑意,道:“颜雪柔与晋王那么要好……若是我与晋王成了亲,颜雪柔会怎样?”
武夫人:“……”
“哈,她会不会想回过头去找温烈啊?可是温烈说好了要和童婉儿在一起的,那颜雪柔,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她笑得几乎忘形,让原本劝说引导她的武夫人莫名感到一股森冷。
……
宫宴结束后,唐颐并没有出宫回王府,而是被圣人叫到了紫宸殿。圣人有些疲累道:“你也知道,童婉儿是我为你相了许久的娘子,今日童远山为了女儿的心意,拒绝了和你的亲事。”
唐颐听了这话高兴得很,但知眼下不是笑的时候,拼命忍住唇角上扬的冲动。
可圣人观人于微,哪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哼”了一声道:“我真是快被他气死了!”
唐颐立刻道:“您是圣人,是一国之君,千万不可说‘气死了’这种话!”
圣人认真看着他,唐颐见状,跪下道:“做父亲的为女儿的心意着想,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我也有喜欢的女子,并不是童婉儿,您是知道的。”
圣人怒极而笑:“你知道什么?”
唐颐抬头:“?”
圣人今日心情不好,恶从心来,一股脑儿地将自己当初怎样用吴王跟颜雪柔谈条件,让她想方设法用各种手段阻止其他女子接近唐颐的事全说了。
此时殿中除了圣人和唐颐,就只留了邱德。邱德几乎不忍去看唐颐的表情了。
殿中安静下来,只闻更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