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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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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颐吐完血,当真清醒了很多,身子也越发舒畅了。他走出王府,骑上马,径直去了大理寺监牢。
监牢的狱卒们见唐颐走过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领头的有眼色识时务,忙不迭地给唐颐开了门。唐颐目不斜视地走进昏暗的监牢,在一排烛光中,一眼就看到了颜雪柔。
颜雪阑听到响动,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晋王!”
原本闭目养神的颜雪柔霍然睁大眼,她看到唐颐一身素白,虽然神色虚弱疲惫,却仿佛身披溶溶月光,朝着她走过来,不禁惊呆了。她眸子雪亮地盯着他,直到唐颐站在了她的牢门外,她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就起了身。
唐颐黑沉的眼珠几乎是黏在她身上,两人面对面站着,竟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就在颜雪阑和紫裳以及跟过来的狱卒都忍不住想要出声时,唐颐的眸光才终于动了动。他上下打量颜雪柔片刻,又环顾了周围的景象,心想,这大理寺监牢与想象中不同,并不脏,就是太暗了,暗得令人心生绝望。
若不是她,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
狱卒甚至给颜雪阑的牢门口多点了几根蜡烛,看来沈非当真是照顾着颜家的,又或许,是因为圣人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曾认定颜雪柔会害人。唐颐的视线重新落在颜雪柔脸上,这个傻子,明明没有人想要苛待她,她却憔悴成了这副样子。
瘦了,苍白了。
她这么憔悴,都是为了他么?
他轻轻笑了。颜雪柔一怔,终于伸出手,却又在半空停住了,似乎有些怕,唐颐一下子就将她手握住,低声道:“你怕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少年不过是在寝衣外裹了层素白锦袍,少女更是通身雪白,身形孱弱。他隔着木栏,将她抱进怀中,一开始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弄疼她,后来却越来越用力。
她当真瘦了,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得如同一株蒲柳。他自责地想,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睡之前她还好好的,高高兴兴能蹦能跳,怎么一觉醒来,她就完全变了?
……
唐颐从监牢出来后,便往皇宫去。圣人已然得了信,派邱德带着侍卫出宫,往大理寺去迎,刚好在路上遇着唐颐。到了紫宸殿后,圣人见他真的又好好地“活”过来了,龙颜大悦,在唐颐的追问下,用“一切好说”的语气将近日来的桩桩件件朝中巨变告诉了他,并将这段时日来所查到的关于中毒一案的线索也说与他听。唐颐听罢,便知圣人已经相信了颜家无辜,心下稍定,正当他慢慢消化圣人告诉他的其他事时,太子也问闻讯进了宫,他见他的十九叔好端端立在殿上,高兴得几乎蹦起来,然后满脸得色地接受了唐颐的道贺。
寒暄不过三句,唐颐便耐不住性子直奔主题了,他转头对圣人道:“十九请求圣人,收回册封魏姝为晋王侧妃的旨意!”
圣人一脸“我就知道”的神色,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事我早有安排,你放心便是。”
唐颐跟他对视一眼,便会意了,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忍不住又强调了一句:“兄长,这件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除了柔儿,我真不愿再纳任何女子入府了,您可一定……一定成全我。”
圣人略感意外,唐颐有多久没唤过他“兄长”了?
他定定看了唐颐良久,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知道了,你别操心太多,当心身子支撑不住。”
想了想,他又问:“可那魏小娘子在你府上,现在立刻就让她回去也略为不妥,要不你将就将就,去东宫住两天?”
一旁的太子:“……”
去东宫住两天,怎么就成了将就了……
唐颐倒是欣然点头应允,然后冲太子挑了挑眉。圣人意味深长道:“颜雪柔和颜家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
回到东宫,太子跟唐颐谈起柳家,说柳家恐怕是为了毒害自己,才使得唐颐勿遭毒手。唐颐直叹自己嘴贱,非要喝那盏茶,差点命都没了。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有一事,我本不该跟殿下提,但事关我府上莫名多出来的那位沛国公府义女,才不得不问一问。”
“你说。”他这么客气,太子有些不适应。
唐颐看着太子,道:“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魏洵的事。”
太子听罢,怔忡了片刻。
“不便说吗?”
太子吸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不便说的,我打听过,魏洵与他妹妹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其他的你想问什么也尽管问。不过有一事我得先提醒你,你若想拒绝这门亲,或许该亲自去跟清河长公主说清楚。”
唐颐点头:“跟公主摊牌也无不可,但那多少会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和气,是最坏的打算,若是还有其他办法,让魏姝自己知难而退,便再好不过。”
太子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唐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之前你府上伺候过柳氏的侍女,现在可还有活着的?若是赶了出去,你知道下落告诉我也可以,我想找她们问些事。”
……
唐颐从东宫回到晋王府,已是两日后。
他年轻气盛,身|体底子也康健,这两日在东宫养着,戚羊又将晋王府上一直为他看顾调理的大夫给带了去,人在清醒之下喝药,药效自然更好,所以他的气色也越发好了。
魏姝已在府中等了唐颐两日,看他回来,先是主动上前伺候,唐颐竟也极是客气,却一口一句“魏小娘子”,甚是生疏,令魏姝暗自不悦。魏姝提起几日后的册封礼,唐颐漫不经心道:“我已与圣人说过了,不会纳你的。”
魏姝手头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唐颐的脸。唐颐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对视了一瞬,他露出个若有若无的淡笑,轻声道:“女子一生,无不希望得遇良人,我不是魏小娘子的良人,魏小娘子无需在我这王府里耽误一生。”
魏姝竭力抑制住手指的颤抖,双目雪亮道:“妾已认定,君乃妾之良人,不管您如何嫌弃,敕旨已下,妾不会再想别的出路,只会一心一意,跟您到底!”
“还未册封,你我便已经殊途,”唐颐摇头道,“我不愿娶你,你非要嫁我,你不觉得屈辱,反还一心一意?”
魏姝咬牙道:“妾只问您一句,您跟圣人说了不愿纳我,圣人可允了?”
“自然。”唐颐依旧维持着客气的语气。
“出尔反尔!”魏姝眼中有明显的怒气,“亲王娶侧妃岂是儿戏?圣人既下了敕旨昭告天下,又怎能反悔?!”
“亲王娶侧妃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天下尚且来不及知道,”唐颐平静道,“也就是京中人知晓而已,既然错了,就要及时追悔,以免错上加错。”
“不!”魏姝眼中盈满泪花,“我偏不!我已进了王府的门,生生世世都是您的人!”
唐颐似乎极不喜欢她最后这一句,原本的客气之色消失了,他目光淡淡,语气如冰:“魏小娘子,如果你真的对我存有爱慕之心,那我只能说,谢谢你,但我心中已有了人,无福消受你的厚爱了。如今册封礼还未成,我给你个台阶——你可以对外宣称,说我醒来之后喜怒异常,你无法忍受,想要退婚,我亦会跟圣人和沛国公请求,让他们证实这赐婚一事原是皇家的意思,并不是你本人的主意,这样便不会坏了你的闺誉了。”
魏姝震惊地看着他,心终于凉了。眼前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心中竟全然没有她,哪怕她将自己的心捧到他跟前,他亦是看都不看一眼!
可她还是不死心,厉声道:“您心中有人?!呵,您说的是颜家小娘子吗?您别忘了,她有可能是毒害您的凶手呢!说不定她对您的感情还比不过我!”
唐颐皱眉,却见魏姝跪下道:“大王……大王!您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是看不上我的身世?我……我如今也不差了……我是沛国公府的义女啊!沛国公和清河长公主,他们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他们待我跟待亲生女儿是一样的!”
明明是在说着自己的优势,她却边说边落下泪来,情绪激动:“您若是娶我为侧妃,沛国公和长公主会待您很好很好的!您就是他们的女婿!沛国公素来被大家所敬重,如今圣人也更加器重他了!大王,您到底只是圣人的弟弟,总有一天……您的子孙后代会不如您这样尊贵……若是有沛国公府扶持,他们只会一日比一日好啊大王!还……还有,我出身穷苦,生来就比那颜雪柔更会照顾人!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大王!”
唐颐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示意戚羊将她扶起来。他重新换上了客气的神情,眼中却没有丝毫温情,道:“我很敬重沛国公,也很想与他交好,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等魏姝接话,他又道:“明日我会去大理寺将柔儿接出来。她不可能害我。不过,就算她真的想要我死,我也要护她一辈子!”
魏姝张大嘴,什么叫“爱而不得”,她终于体会到了。不过一刻,她的脸便奇异地扭曲起来,几乎是低吼道:“你若是不要我,我便一世缠着颜雪柔,让她生不如死!这样……你也愿意吗?”
唐颐眼中划过锐利的凶光,那双极好看的眼射出来的光几乎要穿过她的肉|体、刺透她的骨髓,令她一阵惊怕。
谁知过了须臾,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么?”
魏姝的瞳孔蓦地紧缩。
“当初魏洵是如何从大理寺监牢中逃出去的?”唐颐掀起唇角,“没有陈王和齐王的本事,他一个大活人竟能从防守那么严密的地方逃出去?那么又是谁,听了陈王的话,进去劝说魏洵,让他逃出生天的呢?”
“还有,魏洵和柳静月相约私逃,又是谁在中间牵线搭桥?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他们最后坠崖是个意外吧?你有什么脸面去讨好巴结清河长公主?你难道不觉得心虚吗?!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
魏姝听他说出这些,吓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透着逼人的威严,全然不似往日里潇洒乐观、不着四六的样子。
她被他盯着,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竟全都知道了!!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在这逼人的注视下,那些深藏心底的、她以为早已随着齐王和陈王的伏诛而被彻底掩埋的事,再次清晰地浮现她眼前——
那一夜,陈王和那个叫邬子夫的谋士说服了她,将她与几名男子一同送往大理寺监牢。她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将狱卒灌醉的,只知不只是狱卒,牢内其他关节也都被打通了,她很顺利地见到了自己的大哥魏洵。
她哭着劝魏洵:“大哥,你的前途定然是没有了,但至少要保住一条命,你是魏家仅有的男丁啊!圣人素来爱重魏王,眼里容不得沙子,那卫国公府看上去文雅温和,其实极有手段,又爱重名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只会把全部罪过都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你若今夜不走,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
魏洵只惊讶于自己的妹妹竟能闯进大牢来,魏姝便撒谎:“我是求了清河长公主,才有办法进来见你一面的!这些人也是长公主派人打点的……”
魏洵被她说动,当真跟着她逃了出去,这一逃,生死在天,凶多吉少。兴许是陈王看出了魏洵对柳静月余情未了,他又对魏姝道:“你难道不觉得,该让他们见一面吗?若没有诀别,你大哥即便能活下去,也会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吧。”
魏姝犹豫,她还对魏洵的生机抱有希望,不想横生枝节,陈王见她这样,便也没有坚持。他只是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听说卫国公府的柳静娴喜欢我十九叔,以卫国公府的手段,对晋王大概是志在必得了。”
魏姝整个人一震,又听陈王幽幽叹息:“若是卫国公府倒了,那柳静娴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唐颐了……”
他似笑非笑地扭过头,问:“你是魏洵的妹妹,你能眼看着你大哥死了或是流落异乡,柳家却尊容依旧甚至蒸蒸日上吗?”
魏姝仿佛浑然没察觉他话语中的古怪,还在震惊于他先头的那句话。她愣愣地道:“怎么可能……柳二娘竟……喜欢晋王?”
还没等陈王说话,她又皱眉道:“晋王不是已经与颜阁老府上的小娘子定亲了?柳二娘就算喜欢晋王,她又能怎样?”
陈王摇着头嗤笑道:“要不怎么说,你小瞧了卫国公府的手段呢?晋王丰神俊秀、天纵奇才,谁家的女儿不想嫁他?我若是个小娘子,都会对他动心呢。你且看京城中,梁国公府打过他的主意,益国公府也打过他的主意,就连沛国公府那样不事权贵眼高于顶的,若是有个女儿,也定然会瞄准晋王。颜渊不过是个三品官,又是清流,哪里有公府那样深厚的势力?咱们这位圣人,似乎并不讲究什么‘君无戏言’,哪天颜家所作所为不对他的心了,他大概就把这赐婚旨意给收回了吧。”
魏姝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陈王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道:“对了,听说沛国公一家如今不在京城,不然以清河长公主对你的疼爱,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将你接走了,当个女儿在身边养着,不比留你在魏府待着好?”
魏姝垂下眼,没有让陈王看到她眼底的汹涌浪潮,只在袖子底下一点点捏紧了手心。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陷在矛盾中,怎么也拿不定注意。可有一日,柳静月竟主动派侍女来找她,说想见魏洵。魏姝震惊之下觉得这简直是天意,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甚至将这事告诉了陈王。
再后来……她就听闻魏洵和柳静月双双坠崖,卫国公府也因此受到重创。
唐颐轻咳一声,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魏小娘子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魏姝抬头,对上他的眼,竟是浑身一抖,然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她跑了很远,见无一人追过来,才定住脚步。她久久站着,环顾偌大的晋王府,不甘和愤恨的神情爬上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