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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间但问有情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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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小妖。
事物违背常理,是之谓‘妖’。
他复姓赫连,名字却不妖,非但不妖,还很风雅,甚至柔弱。小妖只是江湖人用来形容他的一个绰号,就象‘君临天下’李沉舟,‘九现神龙’戚少商亦或‘神州大侠’萧秋水,代表了一个人的行事作风。
他名春水。
三月春水,桃花化人,东风吹皱绿池波。
赫连春水英俊年少,意气分发,又是当朝大将赫连将军的独生爱子,算得上是年轻一代里最得志的侠少。被人称作将门虎子,侠少英豪,除了要懂得沙场杀敌,调兵遣将之外似乎还要做很多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事,方才配得上这个称呼。
赫连春水才不管这些。
他才不理什么‘侠少’。
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什么‘侠少’。
他只想撇开一切,为情生为情死。
在他眼里,没有法规制度,没有江湖道义,只有一个‘情’字。
人间但问有情无。
他就似那一池春水,行过很多座桥,看过很多片云,喝过很多种酒,只为在适当的时候邂逅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女子。他多情、纵情,行事更是随心所欲,妖气纵横。
顾惜朝心思极快,一动念间已想到这条糖醋鱼的身份,不由得头也大了。
他头大不是因为赫连春水武功高,功夫再高的人他也杀过,他头大是因为赫连这个姓氏:赫连将军府这五个字不止在朝廷上,在江湖上也很有分量;义父虽与赫连将军暗里不合,明着却未扯破。
所以这个人,杀不得。
顾惜朝是半个江湖人。江湖人讲的是快意生死,说到官场倾轧,他未免出道太晚,也太嫩。他一想到赫连将军府,登时就有点英雄气短。
气是短了,人半点不露声色。
他抚掌,朗声笑道:“这位小兄弟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是在缉拿通辽要犯戚少商吧?”
他笑得很爽朗,问题问得也很是时候。他明知道唐肃玉就是赫连春水,更知道赫连春水与戚少商一向都有过节。既然对方不愿道破,他也乐得装傻充愣,还不忘提醒对方他救的正是他的大对头。
赫连春水冷凉的双颊现出两酡薄红,似冰中的火,雪中的血。他负气、无奈、不甘地道:“我知道!”
顾惜朝微昂首,眉一扬,故作讶异道:“哦?”
哦过一声后,他就不再多说。他在等这个王孙公子说下去。
赫连春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戚少商,所以我才要杀他,就是因为你叫破他是戚少商,所以才害得我不能杀他。你可明白?”
他边说,边狠狠瞪了顾惜朝一眼。他身为男子,偏偏长着双女子的眼,纵使瞪人也象冬日直射在磨亮的枪尖,有种春寒的薄凉清厉。
顾惜朝何等样的剔透玲珑,立即明了赫连春水的‘苦衷’。
江湖上的‘过节’不外为名利财色。戚少商因‘江湖第一美女’与雷卷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赫连春水也因她才要杀他,也因她才放过他不杀。戚少商,你若知道眼前这素不相识的宗室公子也为了息红泪要杀你,你会是什么反应?你会不会感叹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甚至倾了你的性命去?
顾惜朝心里冷笑连连,一阵不以为然,一阵烦躁。
他急于要去追杀戚少商,哪里有跟这纨绔子弟聊天打屁的空闲。
戚少商与雷卷一同坠下易水,生死未卜。
只要没有亲眼看到戚少商的尸体,他就不能安心,不能死心。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倒下了,只要给他回过一口气,他就能重新站起并击倒敌人,而且怒狮伤后全力一击,声势必定惊人。
顾惜朝不想败,不能倒,所以他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
敌人狠,他就要比他更狠,还要狠得对方不敢再狠回来,甚至狠得对方连狠回来的念头都不敢有。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江湖如此,官场如是。这是他在二十几年人生里,用惨烈的经历,惨痛的经过换回来的宝贵经验。
戚少商重情重义,所以情义难两全。
赫连春水有情无义,所以遭人轻视。
他既无情也无义,反而一无羁绊。
只是他是否真如自己想的无情?这个问题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戚少商没有死。
他与雷卷一道坠江,却没有死。
易水滔滔,急流汹涌,激浪堆起千重雪,他与雷卷一落入即遭没顶。
戚少商号称九现神龙,龙困浅滩依然是龙,而且潜龙在渊,风生水起。
雷卷是老江湖,他一向很冷静,也很沉得住气,但天地苍茫,江湖无情,再冷静沉着的人不谙水性,被冰寒的江水冲入耳喉口鼻,几口凉水一灌,也只有做沉底鱼的份儿。
戚少商找到雷卷的时候,他正在往下沉。
戚少商自然不会不管。
他急潜过去,双手自雷卷腋下穿过,用力一托,把他托出水面。
“救边儿!”雷卷一出水面即张口疾呼。
他左手扣着戚少商,右手拉着沈边儿自‘易水寒’坠下,落到江里后却失了沈边儿踪迹。
戚少商四顾张望,但见江水浩淼,远水接天,哪里还见沈边儿的身影?
不见沈边儿,却见无数支利箭挟着急风射来!
雷卷人在垂危,身处困境,但纵马江湖的急智跟处变不惊的镇定还在,他猛吸口气,一个低头,拽着戚少商一道急潜入水里!
箭如骤雨!
雷卷与戚少商人在水底,头顶江水激荡,翻起无数水花,时不时有尖锐的箭刺入水面,划出银线道道。
好狠好绝好毒辣的箭!
这几百支利箭轮番发射,恐怕李沉舟重生,燕狂徒再世,也难挫其锋芒!
雷卷虽潜入水中避过了急弓劲弩,但被水冲入口鼻,再是难过不过,一口真气熬不住,耐不住就要升上水面!
他身形匍动,戚少商闪电般出手,扣住他脉门,接着头一低,唇一凑,一口气渡了过来!
双唇相接,雷卷一惊。
似一次无悔、深情、失坠的失惊。
接着他的丹田里就象被浇入了一杯滚烫的酒,烧了起来。
似火烧着了初雪,炭遇着了坚冰。
雪化冰开。
雷卷的武功已到了随心而发的境界。
他手掌一翻,手指捺、点、扣、敲,默不作声间已与戚少商由指到腕拆了十数招。
十数招一过,戚少商只觉手腕一紧,整个人都被雷卷反身压住箍住。他心怀坦荡不拘小节,知道溺水之人有寻求攀援的本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舌一顶,扣开雷卷牙关,绵绵不断地送过气去。
暗流汹涌,挟带着水底暗潮汹涌的二人朝前奔流。
江水浑浊,两人都只能看见对方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却都在看见彼此身影的时候升起了一股融骨的暖意。
戚少商望着雷卷。
神情坦荡胸怀自然。
雷卷望向戚少商。
眼色寒傲得如焚得热烈的冰魂,烧得情浓的雪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