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2、第 2 章

　　不知道是不是小太子定点送人的时候太过猖狂迅疾，这年4月的杭州西湖区遭了股妖风，没有人员伤亡，只是艾子谦名下的茶园里那些翠绿待采的茶叶惨了点，被妖风过境薅走一片，损失是有的，但也不至于亏损太大。所以艾子谦接到报告后也没太在意，天灾难躲，让茶农们这段时间多上点心，能收多少是多少。产量实在太少了的话，倒也是物以稀为贵。后头把售价抬上去，有钱的还都吃这一套。
　　福伯报告完主事，想了下，还是接着说：“大少爷，二少在家里圈种的那片茉莉花圃是重灾区，像是风暴中心，有点惨不忍睹，怎么处理？”
　　“茉莉花？那片他不是五年没管了么，我以为早就是摊烂泥账了。”
　　“这前四年吧是没管过，二少不也不回来么。可是今年他回国过年的时候来过这儿，听我家老婆子说这回在这儿的两天把那片的土重新翻整过，还撒了新种子下去。不过…”
　　“不过什么？”
　　艾子谦以为五年了，他那宝贝弟弟远走国外，还去的是俄罗斯那种一般富家弟子绝不会选的地方，不富裕不浪漫，除了战斗民族的力量血性听着带劲儿又不能吃。后来他知道是因为他把那人的骨灰撒在了贝加尔湖畔，可人那湖里的水又不是死的，第一年你可以说离他近点，可第二年难道前一年撒下的东西还没被湖水带走？五年了，连味道都没了吧，他家二狗都闻不出了，该忘了。艾子谦以为他对家里这片茉莉花圃不管不问算是个开始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又突然种上了。
　　“不过种下了又不见上心，也没个交代，种完不就回北京过年去了么，也没再回来看过。”
　　艾子谦看着免提的电话，手下意识在电脑搜索栏里打下了贺知书三个字。明知道搜不到什么东西，就是觉得奇怪纳闷。他只见过贺知书一次，话也没完整说上一句，就怎么都琢磨不透那病恹恹的人究竟有什么能力。人活着的时候一个两个的放不下，人走了，那一个两个还是放不下。艾子瑜是这样，蒋文旭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就找个会种茉莉的人去看看吧，别到了花期这小子突然回来了什么都没有。上不上心是一回事，别糟了心。”

　　艾子谦对他弟弟的心疼让贺知书这个突然降临的人有了份工作。找个会种茉莉的人不难，但找个愿意在已经过了撒种期，又要求在花期能开花，还不能大张旗鼓搭暖棚，搞四季无差别栽种什么的，只能靠自然力量种植的要求下，就没什么人想砸牌子，吃力不讨好地接这活了。
　　贺知书愿意，也敢接。与时间赛跑对着干这种事，似乎生来就是给他这样的人的。
　　福伯基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留下了贺知书，有一半还是被贺知书现在这张纯良清秀，套上件长衫活脱脱一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的皮相给惑的。
　　是的，贺知书被小太子空投到这里，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他没钱没换洗衣服，连个证明身份的身份证都没有。他只能说自己是个单身背包客，遭劫了，只求能被收留打工换口饭吃，有个地儿住。
　　福伯领着贺知书来看花圃，一片狼藉的样子，把贺知书给心疼的。他蹲下身子，手一寸寸摸过土地，想着那会儿他在二楼往外看，那一簇簇新长成的叶子，想着他那会儿一天天地熬着和艾子瑜一起等花开的日子，腿就发软，再想想在天庭的屏风前看着艾子瑜翻土撒种的样子，他真想飞回天上把小太子揍一顿，起的什么风，整一个祸害！
　　贺知书眉眼细软，盈着两窝水汪汪的模样又把每周来收拾一次小楼的福婶给拿下了。老人对土地的感情是存在生命里的，难得看到有个小年轻对土地有这样的虔诚，没身份证怎么了，人家还图你这块地啊。正好福婶最近身子骨也不好，这每周过来一次打扫也累，既然贺知书没地方住，福婶说那就住小楼里吧，打扫的工作也归了他。房子常年没人住也不好，靠她每周来一次这地儿都快发霉了。反正房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主卧客房是不能睡的，将就着睡客厅沙发上吧，被褥我们家拿。
　　于是贺知书就这么留了下来，期限是先三个月，到头期花开为止。其实主要是看艾子瑜会不会回来，如果花期过了没回来看，那之后这片花圃是活是死，他们也就不担什么责任，听天由命，老天爷来担了。

　　贺知书白天侍弄花圃，重新翻土。时节不对，他不敢浪费花种子一下都撒下去，把地划拉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试种。他还去茶园里帮忙，借茶园办公室的电脑翻大量文献查找非正常条件下种植茉莉花的种种可行性。
　　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和周围的人都相处熟了，找谁帮忙都有人肯搭理。从前的贺知书在学校的时候话不多，冷冷清清的性子架不住他人长得好看，喜欢他的人不少。出来闯荡做业务的时候，他也是会看眼色会讨客户欢心的，喜欢他的人从没少过，只是他喜欢的人从来不多。现在，他脑子里那些学会的人情世故一样没丢，人长得依然好看，小太子给他重塑面容的时候估计是照着自己和贺知书原貌的综合体来考量的，原本的冷清里融入了小太子的稚气，笑起来浅浅淡淡如花之初开，看你时纯真无邪满是信任，喜欢他的人更多了。而他喜欢的人也多。
　　从天庭到人间，他是真正应了那句遗落凡尘的精灵。花是可以孤芳自赏地呆在枝头，也是可以被凡夫俗子捧在掌心的。花有近人的本性，他这个茉莉花塑的肉身便也有了亲近人群的心胸。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从前是在那上面经常看书休息坐着坐着便体力不支地断续浅眠。现在，他整晚整晚在记忆的气息环抱里熟睡。
　　五年前这幢楼是他曾经安心和安息的地方，五年后依然不变。

　　本来他还担心着这花开不了，三个月后该怎么办，直到有天晚上天上的小葫芦溜下来找他玩，他才彻底解决了这个难题。
　　小葫芦在人间没法幻成人形，是做了本身一个葫芦出现的。出现的那晚叽里咕噜的声音吓了贺知书一跳，到处翻找才在那块撒了种子的花圃里找到躺在地上嗷嗷叫的小葫芦。小葫芦说小太子又被抓去苦读了，他实在无聊就来找贺知书说话，反正他在天上看着也没见贺知书身边有别人，那个男人根本不在。
　　贺知书愁眉苦脸地看着小葫芦掉下来压坏的那些才冒出点芽的幼枝，小葫芦原以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听完原委只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贺知书：“小太子没给你捏脑子么？”
　　“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你这身体是他把茉莉花神招来给你弄的，你要开其他花还有可能开不了，让茉莉花开难道还有难度？你有花神的力量啊！”
　　“有…有么？”贺知书从没想过这点，被小葫芦一点破立刻被这认知吓到了。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脚，拍拍自己的身子：“可是，不是说下凡没有法力的么？”
　　“你原来有法力么？”小葫芦被贺知书捧在掌心里来回地搓，搓得他头晕：“你你你，别再搓我了，放下放下。我跟你说，让茉莉开花不是什么法力，是你这尊身体拥有的能力。”
　　贺知书听话地把葫芦搁在地上，弓着身子捧着自个儿的脑袋怼着葫芦嘴问：“那我该怎么弄呢？”
　　“额，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人间有什么咒语么？”
　　“芝…芝麻开门？”
　　“.…..”
　　贺知书也不管了，很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那点幸存的幼枝念念有词：“茉莉花开。”
　　神神叨叨了好几遍毫无反应，他嗔怪自己怎么这种话都信，他到底只是个凡人，又没得道修仙，哪来的这本事。小葫芦见不奏效也不敢多言，跳上去挂在贺知书腰间，缠着说要呆几天陪他，反正天上时间过得慢，不怕被抓现行。
　　大概真是天可怜见，等他们第二天起床出门，那几根被施过咒语的幼枝上真开出了白色的花，把贺知书兴奋得不行！他又照着把茉莉长枝，茉莉散叶什么的各个阶段都念了个遍，居然都神奇的成功了，他才真正相信自己身上有茉莉花神的力量。
　　既然重大问题解决了，他就不急了，也不让茉莉疯长一下就开花，只让福伯看见茉莉确实是在生长就行了。之后的大把时间他都花在了去茶园打工赚钱，正赶上艾子谦为了让受妖风危害的茶叶产量不至降低，提高了奖金做激励，贺知书就借着东风赚到了自己的生活费，加上福伯支付的养花钱，福婶非要给的替她打扫小楼暖屋的清洁费，不去市中心，在这个偏于一偶的地方生活下来是够了。

　　艾子瑜是在6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惦念过年时撒下的那些花种，他明知道靠天降雨霖的自生自灭根本不可能开花。野茉莉能在自然中生长是有大自然生物链里的土壤肥料做依托，他家那片土根本不行。可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连梦里都有茉莉花的香气。他把他这五年积下的年假全都请了，控制不了地想再回来看它一眼。
　　艾子瑜离开俄罗斯的时候，心里对开花还是不开花都有一个决定，似乎是两个不同的决定，又其实好像只是一个决定。他不敢说出口，只是整理了好多的行李，最后带上飞机的却又只有一只箱子。
　　从机场到小楼已经是半夜3点多，下了出租车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声猫叫。
　　喵的一声，门一开，有只东西直窜过来，他整个人都震住了，行李箱的滚轮直接压上了脚面都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