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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无名牌位 ...

  •   容成朗月脸上丝毫不见诧异之色,“殿下欲往不净门赴下个月的百花宴?”

      “对啊,我赶时间,”伯安野此时反倒轻松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揶揄容成朗月:“明日完婚,后日启程,大舅哥不会不准吧?”

      容成朗月笑笑,“仓促举行婚礼,只能一切从简,不过想必殿下也不在意这些。”

      伯安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们看着办就行,不过薛凉你先别杀,我留着有用,哦对了,走之前,能不能让阿烨见见他的母亲?”

      容成朗月闻言一怔,垂眸下视,轻声慨叹:“殿下思虑得好生周全——只是阿烨未必肯去见他的母亲。”

      伯安野挑眉,以怀疑的目光看了容成朗月一眼,转头叫阿烨:“阿烨,过来。”

      容成华烨在廊下逗弄笼中的黄雀,闻声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安哥哥叫我干嘛?”

      伯安野问道:“过了明日安哥哥便要带你远行游玩,你想不想在离开前去见见你的母亲?”

      据荣哥儿说,容成朗月与容成华烨同父异母,容成朗月的母亲在生他时因难产而死,其后九年,他们的父亲再娶容成华烨的母亲,生下容成华烨。八年前老族长含恨而终,容成华烨的母亲楚夫人悲伤不已,自请进入宗祠,奉祖守节,此后从未离开过宗祠一步,容成华烨亦因疯癫伤人而受到关禁,母子再未能相见。

      游子离家,理当拜别生母,借此机会让阿烨与母亲见上一面,以慰楚夫人多年思子之情,本是伯安野的体贴细致之处,谁知阿烨听后呆愣愣不言不语,眉眼间由喜转悲,神色泫然欲泣,他忽地仓惶后退,疯狂摇头,口中颠三倒四道:“我不去见母亲,母亲在生我的气,我不敢去见母亲,母亲在生我的气……”

      伯安野伸手拉他,容成华烨侧身躲过,逃也似的跑走了。

      伯安野急忙欲追,却被容成朗月拦住,“阿烨心绪正乱,殿下不如让阿烨自己冷静一会。”

      容成华烨突发疯病,定与容成朗月有关,伯安野懒得理他,继续要走,只听容成朗月说道:“前日在宗祠,我与继母商议殿下与阿烨的婚事,继母曾言,如若殿下同意婚约,便请殿下前往宗祠与继母一见,不知殿下今日愿去否?”

      伯安野讶然止步,他本以为这场联姻闹剧全由容成朗月一人策划,现在听容成朗月话中的意思,阿烨的母亲竟也同意吗?

      长辈相邀,不好推辞,况且当年阿烨因何中蛊的始末缘由楚夫人必定全部知晓,伯安野略一思忖,答应道:“伯母约见,自当从命。”

      容成朗月叫来一名婆婆陪同伯安野前往祖宗祠堂,这位婆婆伯安野见过,这几日常来西院替阿烨收拾换洗的衣物,阿烨叫她“三奶奶”。

      三奶奶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年纪虽大脚步却很利落,伯安野跟随三奶奶走在路上,边走边闲聊:“我与阿烨明日成婚,婆婆可听说了吗?”

      三奶奶淡淡“嗯”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伯安野道:“晚辈只是有些好奇,你们家族的人,似乎都不反对这门婚事?”

      男子与男子成婚,在江湖中不至于完全没有,却也很是稀少,一般人家,家里若是出了这种事,非要闹个鸡飞狗跳不可,甚至引以为家族之耻。

      容成朗月在容成家族中再怎么一手遮天,他要把自己的弟弟嫁给一个男子,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会有族中长辈跳出来反对,而今寨子里却一片风平浪静,好像大家都不在乎似的。

      比如六日里一直躲着不见的容老爹,比如眼前这位明显早就知道容成朗月联姻计划的三奶奶,阿烨被关禁的八年里,一直都是这位三奶奶在照顾阿烨,伯安野在朱桑镇见到阿烨的那日,阿烨衣衫整洁,神采奕奕,明显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这两位长辈都是真心爱护阿烨的,为何也对这场婚事表示了默认?

      三奶奶放慢脚步,转头看了看伯安野,“小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伯安野被三奶奶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搞得很是摸不着头脑,“婆婆何意?”

      三奶奶冷笑一声,“小子,你可是大冀王朝天子的胞兄,是名满天下的大梦宗武圣左白石的嫡传弟子,还曾是所向无敌的大漠十万魔修的第一统领,从世俗的角度讲,即使你是个男人,阿烨与你成婚,我们容成一族也不丢人。”

      伯安野点点头,“我明白,从家族名誉的角度讲,你们不赔;从家族利益的角度讲,阿烨被不净门盯上后,他就成了你们容成一族最大的麻烦,他和我成亲,你们就将这个最大的麻烦转移给了我,你们大赚。”

      三奶奶目光沉沉地望着伯安野,“你都明白,你还问什么?”

      “你们没有想过阿烨吗?”伯安野的神情更加认真,“阿烨终有清醒那日,待他不再疯癫,他该如何看待这场婚事?他该如何面对权衡利弊后选择将他舍弃的家族?”

      “我不明白,”伯安野的眼中没有嘲讽,只有深沉的疑惑,“容成朗月不在乎阿烨日后会不会伤心,你们都不在乎吗?”

      面对伯安野的一句句疑问,三奶奶转头不语,良久过后,三奶奶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回过头来,语气温和地对伯安野说道:“孩子,你还年轻,你的家世,你的师门,你的天赋,让你无从体会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在你看来,我们不可理喻,但在我们看来,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伯安野蹙眉沉思,“楚夫人也是如此吗?”

      三奶奶轻声回答:“夫人只求阿烨活着。”

      二人再无别话。容成家族的祖宗祠堂设在一处山腰平台,建筑恢宏,气氛肃穆,三奶奶领着伯安野从小门进入,一路来至供奉祖先牌位的寝堂门前。

      “既然来了,就进去给我家先祖上柱香吧,我去请夫人。”三奶奶转身离开。

      伯安野无奈,迈步走进祠堂,自供桌上拿起三炷香点燃,对着容成氏诸位祖宗的牌位拜了三拜。

      前朝末年,七神争霸,战火不休,由此开启长达七百余年的大乱之世,容成氏的祖先为求生存,率领族人离开故土举族搬迁到此地,衣食自给,尔来已有千年之久。

      供案上一排排的牌位记载着容成氏一位位先祖的姓名,然而其中却有一座牌位很是怪异,上面无名无姓,一片空白,显得尤为孤寂。

      “那也是一位可怜人……”伯安野正无所事事地望着无名牌位发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姗姗来迟的楚夫人语含怜悯,轻声向伯安野解释道:“这位先祖年轻时外出游历,恰逢战乱,不幸盛年而亡,因他无妻无子,与容成氏缘分浅薄,所以未记姓名。”

      在人家祠堂盯着人家祖宗牌位发呆,实在有失礼数,伯安野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躬身行礼,“晚辈伯安野,见过伯母。”

      楚夫人仔细打量了一会伯安野,柔声问道:“用过午饭了吗?”

      伯安野:“呃,还没。”

      楚夫人笑道:“走吧,去我那里吃些。”

      时已正午,楚夫人带着伯安野离开祖先堂,来到一处僻静的厢屋,屋内布置得很是简朴,中央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碗米饭和几盘素菜,还是热的。

      “守孝之地,不可食荤,”楚夫人面带歉意,“随便吃点吧。”

      伯安野:“呃,好。”

      伯安野略带拘谨地在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楚夫人没有与他一同吃饭,而是坐在门旁,又看了一会伯安野,方才轻声细语地询问:“去年重伤之后,你怎么没回北都?那边毕竟是你的家。”

      伯安野夹菜的手腕顿了顿,垂眸回答:“一国不容二主,我弟弟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楚夫人愕然,“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吗?”

      伯安野微微摇头,解释道:“谈不上不好,只是我们身份特殊,我既早已离开北都,将所有事都丢给了我弟弟,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唉,”楚夫人幽幽叹息,感伤道:“你也有自己的难处。”

      沉默片刻,伯安野问楚夫人:“当年阿烨中蛊之始末,伯母能否讲给我听?”

      楚夫人闻言,侧目望着庭中草木,神情哀婉,“其实,直到今日,我仍不知道朗月为何会狠心向阿烨下此毒手……”

      楚夫人回忆道:“我母家是松阳城中的金扇楚氏,亡夫当年托媒求婚之时,我父母便劝告我继母难为,奈何,”楚夫人说到此处苦笑摇头,眼中却无悔意,“奈何亡夫俊美过人……”

      “我嫁到这里,做了亡夫长子的继母,虽不敢说待容成朗月视如己出,却也未曾薄待过他,阿烨与哥哥也一向和睦亲厚,从未有过矛盾……阿烨中蛊八年,我也想了八年,想得鬓生白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家中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泪珠滚落脸颊,楚夫人不得不停下缓和了一会情绪,方才继续说道:“我不喜欢那些蛊虫,也不会炼蛊,但亡夫身为容成一族的族长,自然精通蛊术,八年前的一个傍晚,我们一家如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晚饭,亡夫却一眼便看出表面并无异常的阿烨已经身中蛊毒,亡夫大惊,仔细探查后发现阿烨中的乃是家族中早已禁止炼制的行尸蛊……”

      “我怕得要命,逼问亡夫什么是行尸蛊,亡夫不得已告诉我,中了此蛊的人,平时并无异常,只有当蛊的主人以‘唤蛊铃’唤醒宿主体内的蛊虫时,宿主才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感情,不知疼痛,一切行为全凭蛊主操纵——因其有违天道,而且无药可解,所以才被家族列为禁术。”

      “我方寸大乱,抱着阿烨嚎啕大哭,阿烨反倒极力安慰我,说这只是一场意外……亡夫在阿烨的含糊其辞与朗月的目光躲闪中察觉到了异常,朗月平时就喜欢偷偷研究家族中的禁忌蛊术,亡夫是知道的,突如其来的悲痛冲昏了亡夫的头脑,亡夫怒气冲冲地拔剑逼问朗月到底是怎么回事,朗月却在慌乱中碰响了藏在身上的‘唤蛊铃’……”

      “听到铃声,阿烨瞬间失去意识,呆呆傻傻完全是一副木偶行尸的模样,亡夫见此,悲极怒极,举剑欲杀朗月,朗月不敢还手,只得召唤阿烨阻拦父亲,混乱之中,没有意识的阿烨夺取宝剑,反手刺中了亡夫……剑伤虽不致命,怎奈亡夫怒火攻心,挨了一夜,最终还是去了……”

      说到此处,楚夫人哽咽难言,一直未曾离去的三奶奶揽着夫人的肩膀,像安抚自己的女儿一样安抚着她。

      三奶奶代替楚夫人继续讲述道:“容成朗月铸此大错,按照家法,难逃一死,但这小子心狠手毒,先将害死父亲的罪责全都推到了阿烨的身上,随后假称父亲临死前将族长之位传给了他,并以阿烨为人质,逼夫人以及我们几个老家伙承认。夫人、我和容老七等心疼阿烨,不得不从,其他不肯听话的人,不是让他下蛊毒死,就是让他命令阿烨将那些人打死打伤——我们这群老家伙,最后不得不全部选择了妥协。”

      “后来,一切平定后,容成朗月解除了对阿烨的蛊控,阿烨恢复清醒,忆起父亲与诸位长辈之死,跪在父亲坟前大哭不止,哭得流出血泪,哭得精神错乱。”

      “自那以后,阿烨就疯了,其实仔细想想,他疯了也挺好,忘掉了所有不开心,忘掉了所有痛苦——若非如此,他活不到今日。”

      三奶奶抬头看着伯安野,“婆婆我既懂医术又懂蛊术,可我研究了八年,也没能研究出行尸蛊的解蛊之法,我都以为阿烨此生只能如此了,容老七却找到我,说你来了。”

      再之后的事,伯安野亲身经历,不必再说。

      听完后,伯安野站起身,向楚夫人行了一礼,“伯母可有话要我带给阿烨?”

      楚夫人摇摇头,知道伯安野即将告辞,也跟着站起身,“明日你与阿烨大婚,我无法参加,阿烨不敢见我,他的灵魂深处,还在害怕我因为他伤了他的父亲而生他的气——我不求别的,阿烨若有回归正常的那一日,只求你让他回来再见我一面。”

      伯安野慨然应允:“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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