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赌书消得泼茶香》一条废柴杂食的咸鱼

2、日光

　　秋谨安扛着墨倾池回到鸿丁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真是的，这么多年不见，他怎么重了这么多？
　　她费劲千辛万苦把墨倾池挪到了床上，又不敢怠慢，继续忙活：鞋子脱掉、擦擦脸、满是血迹的衣服也脱了……目前还没适合他的衣服，先随便拿被子裹一裹好了。
　　忙完这些，她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颗丹药，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之后才拔针塞丹，随后运功，替他把丹药消化。药力随着她的内力在各个经脉流转，粗略修补起几根主要脉络。
　　这般运作了整整三个时辰，昏迷不醒的墨倾池吐出一口郁气，秋谨安才停手了，抹了抹满头的冷汗——如此，致命死劫才算是过了。
　　就算如此，他的其他伤依旧很严重：经脉尽毁，骨头也断了好几根，内脏也破损了不少。秋谨安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也觉得心有余悸，还是伸手探了探对方确实存在的、只是十分微弱的呼吸才勉强放下心来。
　　看来还是得好好养伤才行，这下她的鸿丁阁怕是有几年不得平静了。
　　秋谨安给墨倾池掖好了被子，拿着银子出门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结了婚，她就得负好责任，毕竟没有哪个妻子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嗝屁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既然墨倾池要在这耽搁好些日子，她还是去买点必备用品好了，当然，药草也需要买一些。

　　墨倾池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他还在文诣经纬，远沧溟还在他身边吵吵闹闹，闹着要出去一展宏图。
　　故事好像发生在很久以前，之后发生的事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远沧溟不能出去也不该出去，因为出去后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他待在穹顶末，日复一日地拒绝着远沧溟入世的请求，却还是在某一天听到远沧溟说：
　　“大哥，我要走了。”
　　他一下子急了：“你要去哪里？”
　　远沧溟却笑嘻嘻的，一如以往地扇着扇子道：“哎呀大哥，那个地方你可去不得，就别再问啦。”
　　“沧溟！”
　　“大哥，”远沧溟摇了摇头，“回去吧，我也要走啦，本来是想陪大哥看看的，但大哥始终还是不能和我一起走。但我很开心啦，这表示大哥可以晚一点再来找我。你放心，我过得很好，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后悔，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远沧溟扭头望着远处的云海笑了起来：“大哥，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连带着远沧溟一起，墨倾池大喊：“沧溟！”——终究再听不到回答。
　　然后墨倾池就睁开了眼睛，下一秒痛楚如深渊海水将他淹没，眼睛酸痛再加上尚且未适应光线，竟落下一滴泪水。
　　陌生的地方。
　　他在哪里？仙山，还是地狱？
　　可浑身的疼痛都那么真实，似乎在彰显着他尚弥留在人间。
　　他咬牙忍着剧痛，想要勉强支撑自己起来，然而刚疏通重建好的经脉脆弱无比，根本支撑不起他运功，手脚无力，他更像是在床上微微动弹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堂堂儒门圣司，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墨倾池又羞又恼，却只能勉强平静下来，转头查看。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放眼望去，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柜子，还有他如今正躺着的床，其余地方几乎全是书架，架上书籍密密麻麻。本来应该让人看得头晕目眩压抑非常，但却因采光极佳而显得开阔不少。窗台的花瓶里插着一束不知名的黄花，正迎风摇曳着，给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机。
　　窗外是一片蓝天白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有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墨倾池深呼吸一口气，经脉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活着的感觉，痛苦又真实。
　　他开始在脑海里仔细思考自己究竟认识哪些人，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角落里一架被精心保存着的琴，不由得怔住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对话，他赶紧屏息细听：
　　“秋先生秋先生！能不能不要我们背论语啊！子曰子曰的，我看得头都晕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好呢？”
　　轻轻柔柔的女声似乎和记忆中的相去甚远，但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还是在脑海中浮现，只是随之浮现的身影却很朦胧，只记得一片沾着梨花瓣的青绿裙角，伴随朗朗读书声，带着一丝春天的气息。
　　只听那个小童道：“我发现先生每次和我们讲故事后，我都记得很牢！不如先生以后就讲故事吧！”
　　“原来你只想听故事呀。”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
　　“小虎！别打扰先生休息！整天想着玩！小王八蛋看老娘不揍死你！”一个彪悍的女声不由分说地插入对话，如此粗鄙狂放之语惊得好几百年都没听过脏话的墨倾池心头一跳。随后又听见那女声软了声线，恭恭敬敬又亲切地说，“秋先生，你别理这个臭小子的无理要求，您上一天课已经很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我家那个前些日子上山摘了不少好鸡枞，现在已经晒好了，一会儿给您送一些过来，煲汤什么的，都是很好的！”
　　“是菌子吗……好的，那就多谢春婶了。”
　　“不用写不用谢！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几个菌子，实在是表达不出感谢啊。”
　　“春婶太客气了。”
　　“那我和小虎就先走了。小虎，跟先生说再见！”
　　“先生再见！”
　　“再见。”
　　对话结束了，偷听了半天的墨倾池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虽然躺在房间内，但打开门就是正厅，从正厅进来很快就能发现他已清醒——更何况为了保证通风，房间门正大开着。
　　墨倾池还未来得及想好该怎么面对，便和抱着书进来的秋谨安对上了眼。
　　她依旧是一袭青衫，和记忆中没有区别。
　　“你醒了？”
　　“……嗯。”对方对他们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句话说得十分自然，墨倾池觉得自己也不该感觉拘谨，“嗯”了一声算回应方才那个问题后，哑着嗓子问，“是你救了我？”
　　秋谨安把手中的书放进书架，点头道：“对，毕竟我总不能让自己突然一下子变寡妇吧。”
　　墨倾池被这句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熟悉的怪异烦躁之感在时隔几百年后又再度涌上心头。
　　他抿了抿嘴唇。
　　谁知秋谨安说完这话，抛下他转身又出去了，不知道做了点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她来到他的身边，为他把脉，墨倾池也任由她来了。
　　她把了一会儿却皱眉：“你可是妄动了？”
　　墨倾池道：“睁眼所见尽是陌生，总是会令人心生戒备的。”
　　秋谨安点了点头：“有理。是我考虑不周，应当写‘此乃秋谨安之居所’提醒你才对。”
　　墨倾池：“……”
　　他看着女子垂眼为自己把脉的模样，又觉得胸闷气短了。但他又知道，秋谨安是认真的，并没有在开玩笑，她在深刻反思着自己的不周之处。
　　“你的伤势不轻，我勉强用丹药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剩下的还要慢慢修养。”秋谨安说着，给他倒了一杯水，又将他半扶起来，“我只修复了你主要的经脉和内脏，这点水你不能喝太多，就当润润喉。”
　　墨倾池被扶她着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想自己动手，可是使不上力，只能微感别扭地低头抿了两口。
　　秋谨安浑不在意，仿佛在例行公事般给他喂完了水：“你先休息吧，但莫要睡着了，药很快就好，我现在先去给你换床被子。”
　　她刚才原来是去煎药了。墨倾池心道。
　　他看着秋谨安扎好了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随后脚步轻快地去到屋外，过了一会儿便抱了床被子回来。
　　被子晒得蓬松，她手脚麻利地掀走了墨倾池身上的被子，后者感觉身体一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新被子又结结实实地裹住他了。
　　刚晒过的被子，总有一种温暖的味道，还带着墨倾池方才闻到过的青草香。他觉察到了，秋谨安的居所，没有儒士最爱芬芳的熏香，却充斥着自然的气息。
　　无论是阳光还是青草，又或是床边那束黄花。
　　被柔软的被子覆盖，墨倾池抬眼终于仔细端详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妻子，心绪终于缓缓放松了。而秋谨安在仔细地给墨倾池掖被子，把他裹得结结实实。
　　过了会儿，秋谨安端了一个碗回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边搅拌着碗里东西边说：“我熬了一点白粥，先吃几口再喝药。”
　　墨倾池又觉得怪异感浮上心头，他想说我自己来，可手脚还是不听使唤。
　　这般挣扎着，一勺粥已经送到他的嘴边了。
　　墨倾池：“……”
　　秋谨安：“嗯？怎么了？我放了一点糖，不会没味道的。”
　　墨倾池张了张嘴：“我……罢了。”他只能接受秋谨安的喂食。
　　好不容易别扭着喝完了一碗粥，又像刚才一样被喂完一碗药，墨倾池只觉生无可恋。
　　秋谨安自己草草地喝了粥，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又要为墨倾池施针运功疗伤。这些墨倾池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和力气了，见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最终，他心头的疑惑终于在她忙完之后才有机会说出口：“儒门那边……”
　　“儒门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托邃无端给离经和师父带话了。”秋谨安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简单地说了一下。
　　听到邃无端的名字，墨倾池叹息：“无端……”
　　“他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细腻。”秋谨安回想起前几日的情形，道，“他还说你托付给他的事情，他照样会好好完成的。”
　　墨倾池皱眉：“既然我已苟延残喘下来，那些事终究还是我亲自——”
　　秋谨安看了他一眼。
　　墨倾池看着她：“终究是我亏欠梵天。”
　　“‘墨倾池’已经死了。”秋谨安只说了这一句，给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全然没有看见身后墨倾池怔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