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未归》我要学会发呆

7、第六章 林青

　　迷臧林中，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完全无法识别方向。空气常年潮湿，而沅国边界常年少雨，初时本准备在此建立一座城镇助沅国与碧国贸易，却因边界臣民无法忍受此处湿气而只得作罢。且一年之中至少半年会有瘴气盘踞林中，林中更有无数毒虫。只有住在山附近的少数猎户才明白如何利用树木花草识别方向，但也不敢深入其中。
　　“将军，再往前走便是迷臧林了，是否需要休整片刻？”都统李锐抱拳躬身对林青说到。
　　“不必，若入夜进入林中更难以辨别方向。让众兵士再坚持一下吧！”林青思虑片刻摆摆手说到。
　　碧泉二十三年七月二十日，酉时三刻，刚入迷臧林，一支箭便朝林青飞射过来，林青身影急退，那支箭擦过林青衣袖直插入树干之中，竟没入一半，可见射箭之人箭术之强。李锐一边大声喝道：“保护将军！”一边迅速抽出长剑与众亲兵围住林青。
　　过了良久，却终无第二支箭射过来，林青对身边亲兵淡淡道：“把那支箭拿过来。”
　　一亲兵把箭拔出递给林青，上面竟有一布帛绑于箭上。林青展开布帛，对李锐念到：“敌军在东。”
　　“敌军在东？难道这射箭之人是在帮我们么？”李锐问到。
　　“未必。我们本就是往西面而去，若敌军在东又何必告知？许是有诈。”林青收起手中布帛，对李锐道：“令大军先在此整顿，天色已暗，明日卯辰再出发吧！另命一对人马往东面去探探虚实。”
　　“是，将军。”李锐领命而去。
　　“众将士听令，就地扎营。”李锐大声喝道，又转头对身边亲兵说到：“李飞，你带着你这队人马去东面给我一探虚实，看是否有敌兵。”顿了一顿，又道：“小心些。”
　　“是，都统大人。”李飞抱拳领命而去。李飞，乃李锐表弟，为人正直且勇猛，虽是聪慧不足，但却极为听令，故李锐令李飞为其亲兵，任亲兵队长衔。
　　碧泉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卯辰。林青步出帐外，抬头仰望，树木参差繁茂，纵横交错连天蔽日，竟只能从枝桠树叶间的缝隙之中看到初升之日，不禁有些凄然。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
　　林青本是云城人，十年前当今陛下尚未登位时，先帝派其驻守云城，以御碧国。当今天下四大国，碧、玉、琉、璃，碧国野心最大，玉国墨守陈规，遵开国皇帝之命重文轻武，但有文武双全的丞相凌云把持朝政也依旧繁荣，琉国四面皆水易受难攻，璃国皇帝穷兵黩武却距沅国甚远。
　　十年前碧国曾攻打国沅国，战争僵持三年，碧国皇帝最终不得不撤兵，而现在这一仗，又要多少年呢？当今陛下忌惮林青在军中军威甚高，怕其自立为王，便调林青回京，名为升官，令林青为兵部尚书，却无法掌权。现今，若不是云城有难，而自己是对迷臧林地形最为熟悉的将领，恐怕将老死于尚书之位而无法归乡吧！
　　“将军，我们是否现在出发？”李锐问到。
　　林青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再回想领兵往西面走去。
　　“报！”傍晚，前方探马来报，身上满是血污。
　　“怎么回事？”林青紧张问到。
　　“前方有碧国军队设立的营盘，大约三万人。我们正准备查探详细，却被敌军发现，整队全军覆没，只有我逃了回来。”探马泪如泉涌。
　　“他们巡视的人有多少？”林青深吸一口气问到。
　　“约两百人，军帐上千，篝火近千。”探马思哀戚地答道。
　　“军医，快给他医治。”林青大声叫到。
　　“是。”军医迅速把探马抬离。
　　“东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林青对李锐问到。
　　李锐刚要回答，一声洪亮的声音打断到：“报！”原来前往东边的李飞终于回来。
　　“说。”
　　“东边无敌情。”
　　“你们到跃龙坡了么？”
　　“是的，将军。我们的人于寅时到达跃龙坡顶才返回的，我们登上山顶，却未发现任何敌情。”李飞恭敬回到。
　　“很好，下去吧。”林青摆摆手。
　　“将军，我们是否改道往东面行进？”李锐问到。
　　“先就地扎营一晚，明日便往东行进吧！”林青叹了口气。虽晚些抵达，但现在能够尽量减少士兵伤亡也是好的吧！
　　“是，将军。”
　　七月二十二日，申时。大军一路前行，往跃龙坡而去，李锐在前，林青居中军。
　　林青抬首望天，不知何时，竟然养成了看天的习惯，许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可惜抬首只能看到葱郁树木盘综错结，眼微眯，前方竟有光线斜射入林中，隐隐可见天空中归巢的倦鸟。事出反常必有妖。
　　“全军立刻停止前行！”林青大声道，身边的亲兵迅速把话传至前军，约一刻后，大军行止。
　　“将军，不知何故在此停留？”李锐遣李飞过来问到。
　　“这迷臧林一路走来树木茂密不见天日，而前方竟有阳光稀疏照射进来，必有陷阱。”林青一边往前军走去，一边对李飞说到。
　　“派几个人到前方查看。”林青继续对李飞说到，李飞领命向前奔去。
　　忽然从地底升起淡黄色的烟雾，清清淡淡袅袅升腾，转眼间竟已漫至膝盖。
　　“大军迅速前行，往跃龙破上走！”那淡黄色烟雾正是瘴气无疑，林青无奈，即使直到前方有陷阱也只好往上冲去了。如若不然，这些将士只得中瘴毒而死。
　　“叫军医把解瘴毒的药分发给那些士兵，再派五十人保护军医。”林青一边对身边亲兵吩咐到一边迅速往中军走去，粮草全在中军，为防敌军派人来烧粮草，自己亲自领人看守更为安全。
　　看到亲兵离去，林青淡淡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粒解瘴毒的药丸含入口中。
　　周大力是林青麾下一名小兵，一直居住在云城边，生无大志只盼望能够尽快打完这场仗回家守着媳妇孩子好好过一辈子，而这场仗，却令他与妻儿注定无缘。
　　他先是听到林大将军身边亲兵通知不许再前行，他不知道为何。这种机密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这种小小的士兵能够了解到的，他也并未多想，可是随后当他看到地上升腾起的黄色淡雾时，他整个人便愣了。这黄色淡雾，慢慢升起，却蔓延开来，不见首尾，正是老人们常对他说的瘴气无疑！
　　接着便听到将军命令大军往前冲，他不知道为何，只知道随着身边的战友们一起往前冲去，一直快要冲到跃龙坡前，却见到许多曾经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兄弟们陡然掉进了深坑之中，他透过淡黄色的烟雾恍惚之中看到了一条绵延的土沟，下面是长长的木刺，而那些兄弟们被木刺戳穿，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这一刻，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为何林将军让他们停止行军。他不敢上前，却被身后那些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兄弟继续往前推去，他赶紧抱住身旁的大树，爬了上去。听见兄弟们凄惨的喊叫声，泪流满面。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结束。有的士兵听到了前面的喊叫，企图提醒后面的战友不要往前冲。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叫到：“这是瘴气，这是瘴气，大家不往山上去就必死无疑！”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往前面冲去，那些前排的士兵也被挤着往前掉入沟中。甚至大部分士兵都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木刺贯穿了身体。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兄弟，沟终于被填平了，被兄弟们用尸体填平了，一具一具磊起来的尸体，那些后面的兄弟们，头也不回的踩着脚下战友的尸体往前冲去，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他们向前，向前，不断的向前，或者是有个无形的声音对周围那些人说，向前冲，向前冲！那些战士，兄弟，战友们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将阻挡他们的一切全部踩碎，也包括自己曾经兄弟的尸体。周大力突然有种想作呕的冲动，却怎样也吐不出来。人，原来在面临自己生死存亡的时候，真的可以视生命如草芥。他突然想起以前和李都统的亲兵李飞喝酒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但是，他看到那些踩过自己兄弟尸体的人在下一刻也变成了尸体。前方山坡上，地上铺满了小小的钉刺。那些士兵刚踏上山坡，便被钉刺扎入脚中，趴到地上被扎死的，被后面的士兵往前推踩死的，遍地都是死人。再往前上一段路，是长长的土垛，有的士兵踩过前面士兵的身体爬上土垛，却被不知躲在何处的弓箭手射杀而死。有的兄弟终于发现了弓箭手的所在，拼死冲上前拿刀砍死弓箭手，而自己也被弓箭射杀。遍地都是尸体，我军的，敌军的，至始至终，却都没有李都统和林将军的命令传来。
　　没有军令说停止行军，也没有军令去解救他们。仿佛，他们被遗忘在了某个地方。四周的烟雾浓密起来，抬头不见天日，低头遍是血色，他和那些在山坡上挣扎前行的士兵，仿佛被遗弃在了某个特殊的世界，看不到希望，满是杀戮。他们只能通过不停的前冲看到希望，而周大力趴在树上看着不断前行的战友，却怎样也无法找到希望。血满地都是，把土地也染成了红色，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已经被踩成了肉泥，连原来的样貌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逐渐模糊起来，不知是被这血，还是被眼前这瘴气。他慢慢倒了下去……
　　“将军，我们的军医全部被刺死了！而且还有近四千兄弟因为瘴毒未解而完全丧失战力！”一名亲兵对林青报到。
　　已经把所有解瘴毒的药都发下去了，却只有两千颗。林青知道，因为陛下的夺权，这些军医全部都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他们认为他胆小懦弱，杞人忧天。这些他都知道，却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怠慢他的指令。而现在，这些军医甚至全部死了，再也没有药可以分发给那些士兵。为今之计，只能让那些士兵冲上山了。想至此，他竟觉从未有过的无力。
　　听着前方凄惨的吼叫，他无能为力，看到前方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他依旧无能为力。他是将军，要以大局为重，他不能阻止这些生命的死亡，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