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甜文》南撄

4、先婚后爱（3）

　　八、

　　演戏，演戏，演戏......
　　演戏而已，谁认真谁傻逼......

　　“您脸往左偏一点。”化妆师温柔地说。

　　温韦听话地向左偏一点，余光瞄了眼巨大镜子里的自己。
　　身着米白色的礼服，头发披散下来，烫了一次性的大卷，长度刚好过肩，拨了两缕到前面，妆容也是十分温柔，总之是非常危险的人妻造型。
　　今天她就要以陆星耀的妻子的身份出席家宴。

　　她是个非常不喜欢所谓规则和约束的人，被温母从小揍到大也没有改变过什么，存够钱买了房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会比较自由自在。
　　但是，她现在算是心甘情愿跳进了陆家这个由规矩构成的大笼子里。

　　心甘情愿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这份心甘情愿呢……

　　温韦最先想到的是高二的某一天。
　　暴风雨的天气，阴沉又潮湿。班主任在大课间给她派任务去检查车棚的车摆放是否整齐，别被扣分。
　　她从教学楼出来，撑着伞往车棚走。
　　雨势大得吓人，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上，伞面上，地上，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没一会儿校服裤子就湿到了小腿。
　　心里正埋怨，一转角，视线里灰蒙蒙的雨幕中忽然闯进一抹白色的身影。

　　教学楼的背面，少年蹲在墙角，宽大的校服外套脱下来裹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奶猫。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楼顶窄窄的边沿根本挡不住雨，衬衫几乎湿透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抬起头，目光穿过雨丝，直直地看向她。
　　乌黑的发被雨水淋湿，额发塌下来贴在脸边，皮肤衬得很白，几近于透明的苍白。瞳孔漆黑，似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清澈温润，但望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哆嗦的小奶猫也抬起了头，毛茸茸的小尖脸上有一双无辜水润的大眼睛，望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雨好像更大了，夹杂着轰隆吓人的雷鸣，小奶猫往陆星耀怀里瑟缩了一下。
　　她心一慌，没顾上看地上的水坑，跑过去溅了一腿的水，把一人一猫都笼罩到伞下。

　　那时候她就觉得救路边小猫的男生都很温柔，心地很善良。
　　但是当善良的男生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这么高冷，她心里莫名的慌意蔓延开，捏着伞柄的手轻颤，含糊不清又语无伦次地向少年搭了第一句话。
　　“没穿校服，扣两分。”

　　后来，一班自行车摆放整齐加一分，却因为陆星耀仪容不整被扣了两分。
　　班上关于女班和男班关系不和的风言风语仿佛得了实锤，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得年级里都知道了。

　　当事人温韦想起来就是后悔，后悔极了。
　　但是嘴角却无意识地翘起来。

　　“先生对您这么好，您一定很幸福吧。”化妆师定好了妆，抓了下头发，看起来更加蓬松自然，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
　　温韦顺着她的视线，目光也落到镜子中自己的脸上。温柔的神情有些陌生，下意识地抿了下嘴角，收起笑意。

　　化妆室的门发出响动，陆星耀走了进来，西装革履地，一如半个月前，他出现在她家楼下接她去民政局。
　　比起那时，眼前的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神柔和了些，像冬日午后的阳光都钻进了他眼里，冷冽却明亮。

　　“我说，喜欢你。”
　　她脑海里又闪过这句话。

　　有时候就是这样真真假假，才叫她辨不出什么是演戏，什么是真心。
　　轻呼一口气，她勾起嘴角，露出练习过好多遍的得体的笑容，优雅地将手搭在陆星耀伸出的胳膊上，站起身来，保持着端庄典雅的姿态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反正，她是真心的就好。

　　九、

　　家宴，陆家内部的一场宴席，欢迎温韦这个小儿媳加入家族。
　　温韦的认知中，这种晚宴就是七大姑八大姨，沾亲带故的，都要为邀请函挤破脑袋，还会有许多家媒体争先恐后地拍照摄像，第一时间出稿，上新闻头条。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然鹅，用过晚餐，陆星耀以公司的事情为由找了个借口，不在本家留宿。梁助把车开上来后，他便让人回去了，自己坐到驾驶位上。
　　等车开出陆家，看着车窗外变化的风景，温韦突然回过神来，很不优雅地扒着正驾和副驾的坐垫，头伸到中间的空隙，离陆星耀很近，声音雀跃又不可相信：“我们这就把家宴吃完啦？”
　　陆星耀单手把着方向盘，闻声扭头瞥了她一眼，冷淡地嗯了声。

　　温韦昂着脑袋，细数了一下：“你爸妈，二姨太，三姨太……一共只有十四个人？！”

　　“嗯。”陆星耀肯定地点了下头，似笑非笑地说，“数学不错。”

　　“滚！”温韦习惯性地回了句。话说出口后才后悔，轻拍了下嘴巴，嘿嘿笑着说，“你们关系看起来很融洽啊，我还以为会像电视剧那样子，刀枪剑影，蜜里藏刀……”

　　“对。”陆星耀突然插话。

　　温韦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个“对”指什么。

　　陆星耀又道：“蜜里藏刀。”

　　温韦：“……那刚才吃饭不是好好的？”

　　“当面刚？”他轻嗤一声，“他们还不敢。”

　　温韦乖巧点点头，重新靠回后座，闭上嘴。

　　陆星耀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问：“晚上喝了多少？”

　　“半杯红酒。”

　　“头晕？”

　　温韦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觉得陆星耀的语气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她喝多了。
　　使劲晃了晃脑袋，放弃了装柔弱，老实道：“不晕。”

　　“安全带系上。”陆星耀又嘱咐。

　　“坐后面还要系？你事儿可真多啊！”温韦边抱怨边扯安全带，乖乖系上。

　　“有狗仔跟。”话音刚落，引擎声轰鸣，车速猛增，车窗外的景色与车辆皆化为模糊的直线。

　　“我去！”温韦震惊，扭过半个身体从车后窗望。车开太快，什么也看不清。她转回来，飙车的感觉让她肾上腺素激增，半杯红酒的劲儿上来，说话音量和内容都没了控制，嗓门很大，在有限的车内空间称得上吼了，简直余音绕梁，“你们家族玩这么阴吗？！”

　　陆星耀不置可否。

　　温韦一回味刚才的话，见陆星耀的反应，尴尬一笑，稍稍收了声音，“呃......我不是说你。”她又回头看了眼，皱眉想了会儿，问，“他们找狗仔是为了说明你玩女人，还是证明咱俩假结婚啊？”

　　“不管哪种都很阴啊！”她愤愤地一拍大腿，“要是说你玩女人，这消息出去就是头条，澄清就破坏年后宣布的计划，不澄清就是接了屎盆子，都会影响公司。要是不影响公司，就是想找咱俩假结婚的证据。我们演戏真的能万无一失吗？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呀？”

　　“领证了，当然是真结婚。”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嘛！找出证据背后打小报告，说你坏话，破坏你爸对你的印象。私下再抓着证据威胁你，或者花钱买通稿，把你塑造成为了家产假结婚的卑鄙之徒，利用舆论的力量打压你的形象，里里外外，你爸对你的好感一定一落千丈，分你一个小破公司，最后被其他人收购，在便利店买一杯冰咖啡，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大雪纷飞，你失去了一生所有。终。”

　　“......我这么惨？”

　　“可不！”温韦一脸坚定，“你一定要加油啊！”

　　“不愧是写小说的。”

　　“......”温韦语塞，一激动又想上前，被安全带拽回来了，只一双胳膊伸着向前，抓着驾驶座，求知若渴，“到底是哪一种啊？”

　　“嗯？”陆星耀瞥了眼后视镜，已经甩开了后面的车，松开了些油门，车速稍微慢了些。

　　“玩女人还是假结婚啊！”温韦响亮地问。

　　陆星耀沉吟片刻，正经道：“这要看咱俩的关系了。”

　　“......”温韦不知道想到哪去，脸一红，“咱俩还能是什么关系......”不就是演戏的关系嘛......

　　“没事，最后不还有你嘛。”

　　温韦愣了一秒，才想起来这个最后是指她刚才畅想的他最后一无所有的悲惨结局。
　　原来他想的最后还有她......
　　她心中一甜，口是心非地嘟囔：“你最后什么都没有了，我可能也就走了......”

　　“呵。”陆星耀冷哼了声，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眼她，“温韦，你今天晚上说话很放肆啊！”

　　“我放肆个屁！”温韦脱口而出，然后一顿，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好、好像是有点放肆哒。

　　十、

　　车停在离温韦家有多距离的收费停车库。
　　临走出车库，温韦又回头看了眼一众停泊车中格外显眼的豪车，虽低调但显眼。

　　“把这车就停这？”

　　“明天梁助过来开走。”

　　也行，一晚上应该丢不了。温韦稍得安慰。
　　放下心，跟在后面走。
　　走着走着，发现陆星耀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刚开始在她前面一步远，越来越近，现在都要和她并肩了。

　　前面有什么吗？她心生疑惑，眯眼望向前方，正要问，忽地感受到一抹温热罩在自己手上。
　　陆星耀牵她的手了！！！

　　有先例在前，她只是内心尖叫数声，表面淡定许多，“怎么突然......？”

　　陆星耀目视前方，一派正气：“可能会被拍到。”

　　“哦。”温韦了然点头，驱散心里那些不可能的遐想。

　　晚上牵手压马路，怎么想都是件浪漫的事。
　　而且对象还是她一直喜欢的陆星耀。

　　但是，出了车库，看清四周的地标景物，温韦心里那点窃喜都没了，她眼角一抽，不敢相信又小心翼翼地问旁边身板挺倍儿直的陆星耀：“你不会准备......走回去吧？”

　　陆星耀没吭声，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确实这样打算。

　　我的天！这离她家可有两站地呢！开车十几分钟觉得不远，那两条腿能跟四个轮子比嘛！走回去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她穿的还是高跟鞋，这不是要她命嘛！

　　温韦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手上使劲，拽着陆星耀就朝反方向走。
　　“太远了，坐公交回去。”

　　陆星耀没反驳，跟着走到公交车站，安静地等车。
　　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冷淡疏离，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不少目光被吸引过来。

　　温韦甚至能听见后面两个妹子讨论他的话，心里有些气，很想大声说，这人已经名花有主，被盖过章了，但是她这个主也不是真的主，于是又忍下来了。
　　目光幽怨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掌心相贴，十指紧扣，十分亲密的牵手姿势。
　　只是除了相牵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半米远，同色系的礼服被她黑色的长羽绒服遮住，加上他冰冷的神情，说他们认识都显得十分勉强。

　　车来得慢，后面妹子议论的声音仍然不停地传到她耳中。
　　听到“牵着手却站那么远是不是形婚”的猜测时，温韦顿时火大，愤愤地靠过去大半步，胳膊撞了下陆星耀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脑袋木了下，没话找话地问：“你不想坐公交吗？”

　　“没有。”

　　“那你脸色那么臭，冷冰冰的......”
　　说的都是废话！他的脸除了没有表情还有别的表情吗？！

　　“......我没有零钱。”陆星耀的声音有些闷，听起来确实不太高兴。

　　温韦一下明白过来，不由笑出声，受到他目光无声的控诉后，才收敛，憋着笑正经科普道：“现在坐公交可以扫二维码，带手机就行。”

　　“......”

　　陆星耀的脸色更臭了，肉眼可见的。

　　温韦更加想笑，憋得脸都红了。明白陆星耀包袱重，不愿意露出短板来，她顺毛哄道：“也是最近才普及的，不常坐公交的都不知道。”

　　阴转多云。

　　温韦再接再厉：“我天天不出门，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唐恒坐公交笑死我了。他看别人手机放那，机器说‘刷码成功’，跟着学，把微信码放那，等半天没声音，倍儿倔，就不掏钱，最后给司机看急了，说他大小伙子一个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哈哈......”

　　多云转暴雪！

　　温韦笑容僵住，不懂旁边人的气压怎么突然那么低。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阴沉着脸。
　　她突生挫败，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卑微。
　　晚上温度低，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她觉得更冷了。
　　牵着的手也不暖和了，缩了缩脖子，半张脸藏在衣领中，又故作随意地松开了手，将拉链拉至顶。

　　“车来了。”她指了下不远处开来的车，而后自然而然地要将手揣回兜里。
　　却被半道劫胡了。

　　陆星耀极为自然地又牵住了她的手，等车停在跟前，拉着她上了车。

　　上车后，极为体贴地主动松手，让她掏手机扫码付钱。
　　陆星耀一身白色西服，温韦虽然罩着朴素的大黑羽绒服，但是精心设计的发型妆容，还有闪耀的高跟鞋，都让他们与公交车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这个时间，车上人少，温韦假装没看见其他乘客好奇的眼神，目不斜视地走到后排坐下。
　　看了眼跟过来站旁边的陆星耀，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挪了挪屁股，坐到里面去。

　　哎......
　　心累......

　　温韦望着窗外，冬天的景凋零肃杀，有几分映衬她现在的心情。
　　车窗开了一半，车没动感觉还好，车开起来风进来像刀子似的刮脸。
　　起初她还觉得舒服，让喝酒后变得混沌的脑袋清醒些，随后还是扛不住物理伤害，抬手去关窗户。

　　拽着车窗上的小把手，拽了下，又拽了下，再拽一下......

　　窗户纹丝不动......

　　温韦自认力气不算小，也搬运过重快递，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柔弱女子。
　　要是平常，她就放弃，换个座位了，但在陆星耀面前，她不愿意丢脸。
　　咬牙使劲再拽，拽，拽......
　　拽他妈的！

　　奈何车窗像焊上一般，怎么都拽不动。
　　她沉了沉气，风刮的脸疼，眼睛莫名也有些酸。
　　与陆星耀结婚以后的生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突然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因为暗恋吗，不自觉以他为中心，情绪随他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悲悲喜喜。
　　一丁点儿的小事被无限放大，矫情又没有意义，根本不像她会做的事。
　　但是因为坐在旁边的人，她就是变成这样了。
　　烦死了。

　　保持着拽窗户的姿势，温韦越想越心酸，吸了下冻得没知觉的鼻子，都想直接离婚算了......
　　念头刚一闪过，她感觉背后贴上一堵墙般，有了依靠的支点。抬着的那只手又被熟悉的温度覆盖。
　　陆星耀从身后环住她，就着这个姿势，握着她的手，用力地缓慢地关上了车窗。
　　呼啸的寒风关在车外，她听到车内抽气的声音，并不小。
　　一想也明白，刚才的动作有多玛丽苏，真亏他做的出来。

　　关上窗，陆星耀就退开，脊背挺直地端坐着，很霁月清风。
　　温韦收回了手，垂着头，有些沮丧。

　　突然眼前横过一抹白色，陆星耀的胳膊伸过来，牵住她在里面的右手。
　　是刚才关窗户被冻僵的那一只。

　　“以防万一。”

　　陆星耀说话一如既往地官方，冰冷，没有感情。

　　“傻逼。”温韦没忍不住骂。

　　奇妙的是，陆星耀听了只是嗤了声，“有点像高中的你了。”

　　温韦却是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泛红。
　　她想，如果是高中，她才不会跟陆星耀坐同一辆公交。

　　高中时候的她，跟陆星耀同在一个教室都会充满炸、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