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陆尚恩

18、秘密

　　谁知我走到离他两米远的时候，赵洵便有所感知，突然睁开了眼睛。我本就心虚，一个没注意，“啪嗒”一声把桃花掉在了地上。花瓣散落在枝叶的周围甚是可怜，我忙道：“这是我自己揪来玩的。”

　　说完我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真真是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不打自招”。

　　好在赵洵毫无反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他拂了拂衣襟上的尘土，站起来道：“今日好些了么？”

　　“再打十个没问题，”我努力想挽回点面子，又忍不住往他手那儿瞟，但赵洵是个嘴里没实话的，我便绕了个弯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不会……真的要离开南丹门吧？”

　　赵洵“嗯”了一声，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与师门感情不浅，我看的出来，虽然我也怼天怼地怼过南丹门无数次，但还是不忍心看赵洵有一丝一毫的失魂落魄，便安慰道：“吴悠那么看重你，肯定舍不得把你赶走的。等他气消了，你去认个错，就万事大吉了……”

　　我这边安慰的真心实意，没想到赵洵竟回道：“那……你是要赶我走吗？”

　　冷不丁被噎了一句，我顿时卡壳。

　　“你若是赶我走，”赵洵略略偏过头，望向桃林远处，低声道，“我便无处可去了。”

　　他这是在哪儿偷师修炼了一番么！

　　这语气，这表情，这话，不是变着法儿地挠我心么！

　　“我不是”、“我没有”、“我们都喜欢你留下”这些回答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还是被努力压了回去。我强装出镇定的样子道：“来者是客，谁会赶你走？连彤凤都在三清山住着呢，你多待些时日也无妨。”

　　赵洵听到彤凤的名字，明显顿了片刻。

　　彤凤，鸟族现任族长，和我的关系也不怎么友善。这还要说到几百年前的事情。

　　蛇族与狐族大战的时候，我曾试着向鸟族求助，彤凤本来已经许下了诺，却在需要他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有。好在蛇族自己也做了足够的准备，并未战败。此后我提着鞭子到了彤凤的老巢，要找他讨个说法。当时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开打，还揪掉了他头上的羽毛。

　　后来我才知道，凤凰这种天天摆着一张唯我独尊的臭脸的鸟，头上那根羽毛是送给心爱之人、厮守终生的信物。后来妖族风平浪静了几十年，我拔了彤凤的毛这事儿成了鸟族小辈津津乐道的笑话。

　　我瞥了瞥赵洵，突然又想逗逗他。

　　“不过彤凤这回是帮大忙了，我还没当面谢过，你说要不要多留他几日，再送点什么东西……”

　　我越说越多，从怎么和彤凤认识扯到揪毛大战，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赵洵的表情。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鸟族一直不愿卷入世间纷争，但这次若是他们不出面，狐族与人族站在同一立场，对三清山不利之后，鸟族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彤凤作为族长，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这明显就是醋了嘛。

　　我憋着笑作洗耳恭听状，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天晴朗无云，阳光从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让人不由得想留住这一刻。我有些迫不及待，想问问他心里最真实的感觉，却又觉得如此来日方长的陪伴更令人沉醉。

　　此后一个多月，我都没走出过桃源居，除了躺在床上养伤，就是与颜青商讨防务。赵洵倒是出出进进三清山好多回，最长的一次七天都没见人影，想的我抓耳挠心的。这无法控制的感觉又丢人又磨人，我却一点也不讨厌。有时候早上起来，都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的莫名其妙，回过神来才发现脑子里全是那个人。曾听说爱是一种魔障，如今窥知一二，觉得这话再正确不过。我再看见玲珑那副银心镜，甚至有抢过来的冲动。

　　不过抢小屁孩的东西实在是……为老不尊。

　　想要拉拢赵洵的人很多，我甚至听到了“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退居其后”来请他的传言。

　　“他肯定不会答应。”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对颜青道。

　　颜青把一面代表守卫的小旗子插在沙盘中，转过身看了看我，竟几次欲言又止。

　　“阿珺，”他又拿起另一面小旗子，“赵洵此次是帮了我们大忙，但你与他……走的是不同的路。”

　　我笑到一半的脸僵了一下。

　　“那些江湖门派，无论他答应谁，做了什么，”颜青叹道，“他都不可能留在三清山，我不想看着你日后伤心。他的手，我会尽力而为，蛇族欠他的，我也会一一来还。”

　　“但你，”颜青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陷得太深。”

　　颜青从小对我爱护有加，却也足够尊重，感情这种及其私人的决定，他更是不会干涉。而如今他说的如此客气，却是把态度表明的清清楚楚。

　　我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一句“为何这么说”几乎要脱口而出，颜青却摆了摆手，大步走出了屋子，留下我和沙盘大眼瞪小眼。

　　我气闷半晌，一直到夕阳余晖落尽，才慢慢走出来，也无心回去睡觉，便在三清山散起了步。

　　各门派围攻之后，左英曾代表三清山与南丹门的人一起去平月丘探查，那会儿我还下不来床，但听得十分解气。他们确实寻到了迷术蛊的线索，聪明点的人心里都如明镜似的，只是那些无辜被害的百姓依然将信将疑——毕竟有的人是看着亲友死于蛇族之手。

　　大悲大痛之后，人总是需要一个敌人去寄托仇恨，才不会被自己的仇恨吞噬。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把蛇族视为罪大恶极之人，总比理解妖族之间弯弯绕绕的利害来的容易。

　　但好在真相就是真相，对准蛇族的矛头几乎都转了方向。无湄那老狐狸似乎也无从解释，居然对外称自己在闭关不宜见客，狐族的几个长老闪烁其词，把迷术蛊的罪名都推给了莫须有的人，还顺便虚情假意地表示一定彻查狐族内部。

　　而中蛊害人的蛇族，都按照族规受到了一定惩处，毕竟无心害人也是作了孽。

　　在这场争斗中，我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

　　从古至今，那些被人称颂的品格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难得。承认自己不对，便是其中一种。对我来说……难上加难。

　　我一直觉得封山是为了蛇族好。三清山钟灵毓秀，要什么有什么，不必与外界有过多交流，也能满足修行的要求。但现在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封山反而成了谣言迭起的助推。

　　另外，我此前一向横行，觉得强者为王，得罪了人也满不在乎，谅他们也不敢找茬。可叹树多了就成了林子，这被欺负过的人都团结起来倒打一耙，五个颜珺也撑不住。虽说我也得罪过彤凤，但好在赵洵面子大，把人请过来当了救兵……

　　想到这儿，我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这些似有若无的改变，大概……都是对赵洵的愧疚。世间最令人意难平的，就是“如果”二字。

　　如果我多听听前辈的话，如果我收敛些脾气，如果……这场围攻没有出现，赵洵便不必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来保护三清山了。

　　不知不觉，我竟绕了大半个山头，又转回了桃源居附近。赵洵留在山里后，便如往昔一样，还住在桃源居旁边、属于他的屋子里。远远望过去，那间屋子居然有微弱的光！

　　他是回来了吗？

　　我又惊又喜，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赵洵是昨日离开的，我本以为他会过几天再回来，想不到这么快就办完了事情。

　　我敲了敲门，喊了声：“赵洵？”

　　谁知与清水镇一模一样的一幕再次发生了——一道法咒突然飞来，那门“咔”一声又锁了个结实。我连道“不好”，忙趁他还没封死窗户，直接飞身跃起，扒在窗沿上，跳了进去。

　　这炉火纯青的偷鸡摸狗技术简直是毁了我堂堂一族之长的英明！

　　不过翻了个窗，我便觉得背后撕裂般地疼，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用”。但我也来不及看看自己的伤，一转头，便是一阵焦心——那忽明忽暗的光果然是赵洵控制不住的真气，他坐在床边的地上，满脸痛苦，哆哆嗦嗦的。我忙跑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抓住手探起了脉。

　　“你怎么……还不休息……小心身体……”

　　赵洵惊讶地抬了抬眼，却没什么力量反抗。

　　我瞪了他一眼：“等你学会照顾自己了再来训我。”

　　这脉象与在清水镇所探的一模一样，只是虚弱程度更甚。赵洵也没再反驳，像是彻底没了力气，随时都要昏睡过去一般。我打入一股力量，帮他调息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

　　此时的赵洵已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神识，便能以入梦之法探查他的意念。若搞不清楚他这症结的根源，便无从下手医治。我当机立断，就地打坐，妖魂出窍冲进了他的神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