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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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早上，乌蒙蒙的天，天光黯淡，小小的他裹着笨重的棉衣棉裤，跟在养父母身后，很努力地迈着小短腿，追赶着那两个已经模糊了的背影，可怎么样都追不上。
记忆里憔悴的女人眼里有几分不舍，步子慢了下来，但很快就被男人扯着前进。
男人说：“你不要现在给我说觉得不舍得了，有什么可不舍得的，这孩子又不是你和我生的！”说着，男人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恶狠狠地低声说：“家里还有个大的，得了重病，这俩加起来你养得起吗？！到底要留这个不祥的东西到什么时候？！”
女人：“……可这是恩人唯一的血脉了……”
“屁的恩人！”男人粗暴地打断：“他是对你们家有恩，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娘俩都是我养的！现在我还要养他？怎么，他是你私生的啊？”
女人轻轻推了男人一把，男人收住了后面更加恶毒的话，“我告诉你，我义务帮他老子照顾这个累赘一年多了，够意思了！偏偏这个累赘还会给我们带来不祥！我怀疑小海就是他克病的，你个败家娘们儿还不舍得，脑子是不是坏了？！”
似乎是不祥这个词太严重，女人立刻回头看看魏离愁，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示安抚，然后她拉着男人往前快走了几步，“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呢？再吓着孩子。”
“吓着怎么了？那么金贵回去继续当他的小少爷去，还不能听人大声说话是咋的了？！”男人及其不耐烦地一甩袖子，“行行行，我不说了，我去前面汽车站等你，一会去镇上给小海买药，你动作快点别耽误事儿。”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站定，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捋了一把鬓边的乱发，走过来在小小的魏离愁身前蹲下。
她摸了一把身前孩子的顶发，想笑，但终究嘴角太沉重：“离愁，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小小的魏离愁觉得背后都起火了，跑得那么快又穿得那么厚，在初春的早晨，还穿着硬如铁板的厚棉袄，已经热得仿佛置身蒸笼，偏偏棉袄袖口领口偏大，一跑起来呼呼往里灌着凉风，一包热蒸汽瞬间被凝结成冰凉的水雾，冷汗似乎挂着小冰碴，一层一层爬满后背。
“我不累。”魏离愁摇摇头，“我没事的，云秀姑姑不要担心。”
女人黯淡无神又麻木的眸子低垂着，扯动了下干枯起皮的嘴唇，嘴角未消散的淤青使她表情瞬间痛苦，“好孩子，这里有颗糖，你吃了吧。”说着，她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个亮闪闪的糖果。
糖果的纸是变色的，转动角度会从粉色变成粉紫，特别漂亮，魏离愁接过糖果，捧在手上爱不释手，可他没有看到云秀姑姑苦涩的眉眼，“云秀姑姑，我们是要去镇上给小海哥哥买药吗？”
女人慌了一下，她连忙按住魏离愁的双肩，“是姑姑和姑父去，离愁不需要去……离愁乖，在这里等云秀姑姑回来，不要到处走动，就在这里等，好不好？”
个子小小的魏离愁乖乖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
他看到云秀姑姑仓惶离去的身影，还有凌乱的步伐，云秀姑姑似乎回了头，好像在和他告别，他想挥手，可云秀姑姑已经回过身去，踉踉跄跄地朝不远处的汽车站跑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魏离愁坐在一个退了色的朱红门槛上，双手托起漂亮的糖，眼睛里都是期许。
身前的行人从匆匆忙忙，到稀稀两两，烟火气的炊烟升腾起了两次后，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乌麻麻的天际一颗星星都没有。
路灯在远处，魏离愁的头顶有一个小小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
越来越冷了啊！魏离愁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棉衣棉裤是小海哥哥穿不下的旧衣服，又大又硬，像个盔甲似的，本来就不太保暖，袖口还呜呜往里钻寒气，他就只能把小手缩到袖笼里，才能缓解失温的麻木。
但是把糖攥在袖拢里一定会捂化的，而他只有这一颗糖了。
可手实在是冻木了，他就只能把星空似的糖果端端正正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眼睛一刻不离那璀璨的糖纸。
很久没吃糖了，这个一定很甜吧？
魏离愁心想：等到云秀姑姑来接自己的时候，自己要把这个糖果带回给小海哥哥吃，小海哥哥生病了，吃了它，药就不会那么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汽车站大门已经落了锁，魏离愁乖乖地坐在门槛上，巴巴地看着那里，看着最后一盏灯光熄灭，也没有等来云秀姑姑。
他们不会是忘了自己在这里等着吧？再不回来小海哥哥就该吃药了，没有这颗糖，小海哥哥还怎么吃药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已经袭上来好几次了，魏离愁甩甩头，怕自己睡着了会与接自己回家的人擦肩而过，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不会有人来接他了。
“喂！你蹲这一天了，干嘛呀？不回家？”
突然，从魏离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声音的主人稚嫩，明显是童音，可还要硬是装着大人的腔调。
魏离愁抬眸，看到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小男孩，五官说不上出众，但到底还算是清秀，瘦高个儿，寒风一吹打摆子，像个风中凌乱的麻杆。
他看了看魏离愁的破棉袄，又看了看那颗亮晶晶的糖果，眼底掀过一丝艳羡，“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是不是被人扔了？你爸爸妈妈呢？是他们给你的糖吗？”
魏离愁一直没有说话，他不太想听见别人说自己被扔了，也不想听见别人问自己爸爸妈妈在哪里，他就一直盯着这个突然从黑夜里冒出来的小男孩，闭口不言。
“不会说话？”小男孩在他眼睛前面挥了挥手，仿佛是他瞎了。
小男孩身后跟来一条小狗，是最普通的黄色土狗，跛了一条后腿，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魏离愁看过去，土狗就一个劲地摇尾巴。
“呵！原来是个傻子！”小男孩突然蹲下，一把抢走了地上的糖果，“既然是傻子，那么这个就归我了！”
他一举得逞，转身要逃，哪知道刚一转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倒了，整张脸砸在冰霜笼罩的水泥地面上。
他气坏了，从来还没有人能这样对他！他愤而回头，就撞见了一对鬼火般的眸子。
“还、我。”魏离愁嗓子了发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刺骨嗓音，眼眸幽冥鬼火肆虐。
小土狗叫了两声，随后变成了呜咽。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坏了，他哆哆嗦嗦把自己的战利品送出去，那对眸子才慢慢暗淡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男孩才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胳膊退到墙角，“你……是鬼吗？”
魏离愁不想说话，他不是鬼，也不是怪物，他只和别人有点不一样罢了。
“你快走吧，和我在一起会有灾难的。”小魏离愁的声音又恢复了奶奶的童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几分赌气。
“那你怎么不走？”孩童到底天真，见到对方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居然大着胆子靠过来几步，最后停在一丈开外，“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你爸妈丢了呀？那你准备去哪儿？这儿我熟，我带路！”
魏离愁摇摇头，手里攥紧糖果，“我哪里也不去，我在等我云秀姑姑，我们说好了的，她从镇上回来就接我回去，所以我不可以乱跑。”
“耶？那个挨揍的女人不是你妈妈啊？”小男孩叉腰笑了，“那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被扔了，他们坐的车不是去镇上的，是出山的，一个礼拜就一趟。”
“你那个什么生锈的姑姑骗你在这里等她，就是为了扔掉你啊！”
“不会的。”魏离愁不信，死都不信。
“傻的！”小男孩暗暗骂了一句，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那群大人都坏透了，我在这看了你好几次，你从早上就等在这里，那女的要回来找你早回来了，还需要等到这会儿？这个时间，镇上回来的车早没了！死狗都睡觉了！”说着，他用脚泄愤似的踢了踢土狗，小黄狗呜呜地哼唧了两声到一边窝着去了。
小狗去了墙角，卧了下去，这时魏离愁才发现那里有一个身量小小的女孩子，她蹲在那里，身上的灰破衣裳使她与阴影融为一体，要不是冻得发红的小手正在抚摸小狗，一般人也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小女孩轻轻挪过来两步，站在了光线范围里，稚嫩的小脸看起来三岁多，一脸的惊惧，她声音细若蚊鸣：“哥……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也许是刚才消耗太严重，魏离愁觉得很困，把脑袋靠在墙壁上，只是看了眼小女孩，就累得敛下目光。
“小丫乖，哥哥给你捡个瓷娃娃回去。”说完，他丢了一块小石头，石子滚到了魏离愁的脚边，他就像撩猫逗狗一般笑了半天，才说道：“你可以跟我们回去，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不能白住，要定期付一颗糖作为住宿报酬！”
他还以为自己有几颗这样的糖——魏离愁觉得无力，他垂着眼眸，看到了自己睫毛上的一层冰花。
“你不想说？还是不好意思？那就我来先介绍，咳咳！听好了，我叫周沣，是个很有文化的大教授的儿子……你什么眼神？是不是不信？我说是就是！”男孩指了指那边，“那边那个是我妹妹，叫小丫。对了，那条癞皮狗叫大傻。我们是一家人。”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随便的名字。魏离愁觉得很累，眼皮沉重。
也许是没有等到回应，小男孩又大着胆子走上来两步，“喂，你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这个小哥哥，好像有点不舒服……”小女孩心细，远远看着魏离愁，说道：“不如我们把他带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夜里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会被冻死的，而且我也想回家了呢……”
“行，那就带他回去，糖以后再说。”见魏离愁没有反应，小男孩又大声嚷嚷：“你怎么那么没礼貌？！别人说话听不到吗？我叫周沣！听清楚了吗？我叫周沣！‘丰沛’的沣！周沣……”
记忆飞转，恍如黄粱一梦。
魏离愁盯着手机，觉得有些发昏，看着不断从屏幕上跳出来的微信提示，那个头像上的人眉目依稀可辨，微笑着看着自己，仿佛一直在说：“我叫周沣！我叫周沣！你有没有听清啊？”
仿佛谁记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过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