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十二月有芒果

5、第 5 章

　　齐瑶接了杯热水，递给戚今。

　　看她脸色确实太差，又默不作声的在沙发上低着头，她犹豫着开口:“今今，发生什么事了？你…”说了一半，又止住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戚今从来没表现出这一面，她以前不说是冷淡，至少鲜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像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也有开心的时候，但是消极外露的她，从认识她开始，齐瑶还从未接触过。

　　如今戚今突然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她也措手不及，搜索半天脑海中的词库，齐瑶有些无措的坐到她旁边，企图用陪伴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戚今接收没接收到她不知道，但是开口说话了，在沉默了很久之后。

　　“瑶瑶，”她一张嘴齐瑶就愣住了，那声音哑的过分，每个字都像是磨在她的神经上，带着鼻音。

　　齐瑶诧异的转头，正好看到一滴泪从空中落在地板上，“啪嗒”，在落针可闻的屋里发出清晰的响声。戚今撇过脸，朝着无人的方向。“瑶瑶，你帮我给我外婆打个电话，就说我跟你出去散心了好吗？我…我这几天不想回去了。有人问你的话，你也这样说吧。”

　　齐瑶急忙点头，又想到戚今看不到，清了清嗓子，说道:“好的，今今你就在我这里住几天歇歇吧。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先洗洗然后我们吃饭。别难受了。”

　　戚今下意识的想拒绝，哭的昏昏沉沉的大脑像是生了锈，过了几秒，才重新转了起来。

　　都这样了，还看什么日出呢？戚今有些恍惚的想。

　　她咽下差点说出口的话，眼泪却是没忍住，大颗大颗的砸在抬起的手背上，胡乱的点点头，压下喉咙里差点发出的哭腔，不去看齐瑶的表情，她快步走到了卫生间里。

　　 

　　有人在抱着自己，她想。怀抱是久违的温暖，只是…

　　艰难的睁开眼，戚今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是她的妈妈。

　　血顺着额头、脸，往下流，滴在她的脸上。她颤抖着回抱住妈妈，触手却一片湿热。她尖叫起来:“妈妈！你怎么了，别吓我！有人来了，很快就有人来了！真的，你再坚持一下！妈妈！求你了妈妈”她呜咽着去碰那张沾满了血，却还是温柔的看着她的脸。

　　戚今想好好的看看她的妈妈，她已经很久没再见过她了。抬起头，她却突然惊住了，她的爸爸——车的左前方碰撞成一个极为逼仄的空间，她的爸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卡在那里，浑身都是红的刺目的血。触到她的目光，他艰难开口说:“别看，阿今，别看爸爸，乖，听话。”哄着她转开视线，自己眼里却是浓浓的不舍，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是要把她刻在脑海中。

　　戚今再也忍不住，她听到自己在嚎啕大哭，哭到浑身颤抖，眼前一片模糊，眼睛努力睁大却还是被越来越多的泪挡住视线，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爸爸妈妈。

　　她在昏过去之前，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有只手颤着抚过她的脸。

　　最后的最后，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干涩的吻。

　　 

　　傅秦时按住戚今乱动的右手，听着她抽抽噎噎的喊着“爸爸妈妈”，不住地说“都怪我都是我，对不起”。他皱眉，腾出一只手拿湿毛巾擦去她越来越多的泪。面上全是担忧。

　　戚今这状态，倒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她昏迷不醒时，也是这样，最后醒了，却有一个月都没开口说过话。

　　不过，当时是因为出车祸，这次呢？

　　他想起齐瑶说的话“阿今说让我告诉外婆和你们，她和我出去散心了，但是…”

　　但是戚今晕了过去，齐瑶拿不定主意，正巧自己打来了电话，慌乱中就坦白了一切。

　　恐怕是和奶奶有关。傅秦时暗自想。转而又很疑惑，阿今和陶陶与奶奶的关系非常好，自从她们父母去世之后，对她俩愈发宠溺，平时恨不得放到手心里哄着，又怎么会，怎么可能让阿今这么伤心，甚至…看样子还牵扯到陈年旧疤--戚今父母。

　　放下毛巾，傅秦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实在想不通。而当事人一个躺在病床上，另一个还不能直接去问，至于当下的状况，还要瞒着所有人。

　　叹口气，他给戚今拉了拉薄被，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先不回公司了，有事直接打电话。

　　 

　　戚今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光正随着敛起的窗帘一丝一丝的漫进屋内，笼住站在窗边的傅秦时，他顺着光望向戚今，正巧看到她缓缓睁眼，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出声。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傅秦时问道。

　　戚今没说话，仍然注视着他。心绪复杂难辨。

　　她被困在难以逃脱的深渊里，挣扎又沉沦，却又在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一个人，不厌其烦的照顾她，给她带来暌违已久的希望，还有光亮。

　　“哥，我想去西山。”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傅秦时却立刻懂了，心头酸涩，走到病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放下心，语气温柔：“好，明天带你去。我给你盛点粥，你先吃饭。”
　　再也顾不上两人之前的不自在和乱成一团的感情，只想哄着她让她开心。

　　以前陪着她度过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傅秦时想，换成任何人，怕是都不忍心伤害她的。

　　 

　　戚今和傅秦时都默契的没有提这次发烧的起因，倒是齐瑶，在中午来医院的时候都要跪下谢罪了，戚今有些慌张地打断了她。傅秦时倒是面色不变，体贴的拿着水杯走了出去，给她们两个留下讲话的空间。

　　齐瑶在傅秦时出去后，还没等戚今开口，就愧疚的说：“阿今，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那天还没来得及消化所有的事情，你就倒在我面前了，刚把你送到医院，我还抖着手，秦时哥就给你打电话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告诉他了。但是外婆那里我没说！”说着还紧紧闭上眼，“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
　　戚今哭笑不得，她还没开口，齐瑶就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行吧，也不用细细问了。

　　她轻声说:“没关系，我外婆那里瞒着就好了，我哥知道也没关系。不过，瑶瑶，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齐瑶拉住戚今的手:“今今，你都快吓死我了，发这么高的烧自己也不注意。唉，算了不说你了，就是我也没发现。不过秦时哥紧张的不得了，昨天挂了电话立刻就来了，还把我给赶回去，自己呆在这儿守着你，对你可真好。”

　　“嗯。”戚今垂眼，睫毛盖住了眼里的情绪。“我哥他…特别好。”

　　 

　　齐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走之后，病房里只有戚今一个人，她向后靠在墙上，脸上所有的轻松都褪去，满满的痛苦涌了上来，这几天的压抑自责以及梦里的绝望都让她喘不过气。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天和外婆的谈话。

　　送戚陶陶去学校之后的第二天，外公出去下棋，张婶也去买菜了。

　　戚今一下楼，就看到外婆坐在客厅，见她下来，外婆说：“吃完饭来书房一趟。”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外婆已经在那里等她一会儿了。

　　见她进来，外婆问道：“阿今，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她看着外婆，对方目光淡淡的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是因为我报了T大吗？”

　　“那你为什么报？”外婆反问。“别说是因为老师，阿今，你这样告诉别人可以，但是我是看着你长大，对于你，不说九成，七成了解还是有的。如果真的是因为学校太远，你不会瞒这么久。”

　　承受不住眼神的压迫，戚今下意识地垂眼，“外婆，我…”

　　没能说下去，实在没办法再去欺骗外婆，而且，看样子，怎么说外婆也不会相信的，她心里都清清楚楚，现在也不过是想让自己亲口证实。

　　戚今低着头沉默。一时没人开口，满室安静，她的心也隐隐颤抖，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地等外婆的责问。

　　也没过多久，戚今听到外婆笑了一声，诧异的抬头，却见她脸上愤怒至极，是被气笑的。戚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外婆，我…"

　　“还喜欢他是吧，戚今？”外婆打断她，一字一句的问道。

　　她愣住，外婆从没跟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没听进去是吧？”外婆突然提了声音，吼道：“你告诉我你怎么就非要喜欢他？啊？见他和邬曼在一起你就离他远一点儿，去T大？你成全谁呢？你想躲的远远的是吗？”

　　戚今着急的拉住外婆的手臂，想缓住她的情绪，“外婆，你别生气，我去T大是我自己想的。我很喜欢历史学，所以我才报的。”

　　却不料正戳到外婆的气点，猛的甩开她，抖着手拍桌子，眼眶气的通红，“喜欢历史学才报？如果没他，你会报吗？啊？你哥？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哥啊，是你哥你还能喜欢他吗？你见过哪个妹妹这样喜欢自己哥哥的？戚今，你说！”

　　戚今闭上眼，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知道傅秦时不是亲生的，她又怎么会，怎么会放纵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可她不能说，她不可能对着外婆说那不是她的亲孙子，也不能告诉傅秦时他的父母都不是亲生的，她能怎么办？

　　她自己走上这座摇摇晃晃的独木桥，所有的酸和苦都注定要她独自承担。没人陪着她，她只能自己扛。可是，直到如今，被外婆责问，甚至是对她失望，她都没办法做到放弃喜欢他。